江南,金陵。
自古风流地,帝王埋骨州。
秦淮河的脂粉香气,似乎能将北方的血腥与杀伐都冲淡几分。
然而,今日的秦淮河畔,却弥漫着一股比血腥更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江南士林领袖,东林党魁,钱谦益的府邸之内,一场文人间的盛宴正在进行。
与其说是盛宴,不如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大会。
“朱由检此贼!名为天子,实为国贼!京城屠戮勋贵,与商贾为伍,设皇家钱庄,行搜刮之实!此等行径,与桀纣何异!”
一名白发苍苍,号称“江南文胆”的大儒,须发皆张,拍案而起,唾沫横飞。
“不错!我等圣人门徒,读圣贤书,所学何为?便是要明辨是非,匡扶社稷!今暴君当道,天下将倾,我辈岂能坐视不理!”
另一名中年名士,手持一份墨迹未干的檄文,慷慨激昂。
“我等当联名上书,痛斥其非!更要联合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令其知天下公论之威!让他知道,这大明的天下,不是他朱家的私产,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对!让他收回成命!废除那劳什子皇家钱庄!解散那凶神恶煞的破军营!”
“笔杆子,便是我们的刀枪!民心,便是我们的城墙!他朱由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遗臭万年!”
大堂之内,群情激奋,一个个平日里吟风弄月的名士,此刻都化身为了正义的斗士,仿佛他们的唾沫星子,真的能淹没紫禁城。
首座之上,钱谦益一袭锦袍,面色沉静,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玉杯,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得意的精光。
京城的消息传来,他非但不惧,反而兴奋。
朱由检杀得越狠,就越证明他已经黔驴技穷,只能靠屠刀来维持他那摇摇欲坠的皇权。
而他们,江南的士绅,读书人的领袖,要做的就是轻轻一推。
用舆论,用民心,用“祖宗之法”,将这个离经叛道的皇帝,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诸位稍安勿躁。”钱谦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嘈杂的大堂安静下来。
他享受这种一言九鼎的感觉。
“皇帝在京城杀人,是因为京城是他的地盘。而这里是江南,是我等的根基所在!”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语带傲然。
“他要钱,要粮,离不开我们江南!他想坐稳江山,更离不开我等士林的支持!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牧斋公所言极是!我等只需将这篇《讨伪帝檄文》传遍天下,让天下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届时,民怨沸腾,天下汹汹,他朱由检便是想不低头,也不行了!”
钱谦益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诸位,为了大明正朔,为了圣人大道,饮胜!”
“饮胜!”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脸上洋溢着一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悲壮与豪情。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远在京城的年轻皇帝,在他们掀起的舆论狂潮面前,惶恐不安,最终不得不低头认错的狼狈模样。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举杯欢庆的同一时刻,金陵城外,一支沉默的队伍,正踏着暮色,悄然入城。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不过百余人,却个个煞气冲霄,眼神如狼。
为首的,正是新任“奉天巡狩司”提督,魏忠贤。
他身侧,是面容冷峻如冰的副提督,李定国。
他们身后,是那一百名从午门杀戮场里走出来的“天子之刃”!
“提督大人,都查清楚了。”一名番子打扮的校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魏忠贤身边,递上一份名单。
“刚刚在钱府聚会的,一共三十六人,都是这篇檄文上签了字的领头人物。”
魏忠贤接过名单,尖利的指甲划过一个个名字,阴冷的笑意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漾开。
“咱家这位万岁爷啊,就是心急。”
他幽幽一叹,仿佛在为朱由检的“暴戾”而惋惜。
“他说,笔杆子干不过枪杆子。咱家觉得,这话……有道理。”
他将名单递给李定国,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狠厉。
“李副提督,陛下有旨!”
李定国单膝跪地,声如金石:“臣,恭听圣谕!”
“凡檄文上有名者,以‘通匪’罪论处!其家产,抄没!其家人,尽数收监!”
魏忠贤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名字,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弧度。
“至于这几个领头的……”
“陛下说了,江南风光好,秦淮河水多情,最适合用来洗刷罪孽。”
“明日午时,秦淮河畔,公开处决!要让全金陵的百姓都看看,与天子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遵旨!”李定国眼中血光一闪,猛然起身。
他身后,那一百头饿狼,发出了压抑不住的低吼,仿佛已经嗅到了鲜血的甜美气息。
……
夜,深了。
酒酣耳热的江南名士们,各自散去。
那个号称“江南文胆”的老儒,哼着小曲,由两名美婢搀扶着,正要踏入自家府门。
突然,一道黑影从门边的阴影中闪出。
老儒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觉脖颈一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张年轻而冷酷的脸,以及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蔑视。
同一时间,金陵城内,三十多处豪宅大院,同时响起了凄厉的惨叫与惊呼。
一扇扇坚固的府门被轰然撞开!
手持绣春刀的“天子之刃”,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冲入这些平日里戒备森严的府邸。
他们不问话,不审讯。
但凡有敢于反抗的家丁护院,一刀毙命!
但凡有试图隐藏的家眷亲族,拖拽而出!
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所有值钱的东西,被粗暴地装上大车!
账本?
不需要!
证据?
皇帝说你有罪,你便有罪!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朱由检说,朕曰抄家!
这一夜,金陵无眠。
往日里高高在上,视万民为刍狗的士绅大儒们,第一次尝到了皇权铁拳的滋味。
他们引以为傲的声望、门生故旧织成的关系网,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秦淮河,河畔的百姓惊恐地发现,河边的石柱上,赫然绑着七八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不正是平日里受万民敬仰的钱谦益、张文胆等一众大儒吗?!
而他们的对面,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魏忠贤端坐其上,身后,是如林般的刀枪!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彻秦淮河两岸:
“奉天子诏:尔等酸儒,不思报国,结党营私,非议国策,形同谋逆!今以‘通匪’之罪,明正典刑!”
“斩!”
随着一声令下,屠刀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血光!
钱谦益等人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想破口大骂,想呼喊,却发现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们想不明白,皇帝怎么敢?!
他怎么敢如此践踏士林,无视天下公议?!
朱由检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了他们答案。
当第一颗大儒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秦淮河畔的石板路时,一道新的皇榜,被张贴在了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即日起,凡非议皇家钱庄与破军营者,一律视为‘非议国策’!”
“以‘谋逆’论处!”
“抄家!灭族!”
诏书的最后,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一句朱由检亲笔写下的朱批,字迹张扬,杀气腾腾,仿佛能透过纸张,刺痛所有人的眼睛。
“圣贤书读傻了吧?忘了朕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了吗?”
“笔杆子,永远干不过枪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