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府世子耿瑄,那个已经被应天府所有名医判了死刑,形同干尸的年轻人,活了!

这个消息,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应天京师最顶层的勋贵圈子里,炸起了滔天巨浪!

耿炳文那老匹夫,明明下了死命令封锁消息,生怕打草惊蛇,让那幕后黑手遁形。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尤其,是这团足以烧塌人三观的,起死回生之火!

“听说了吗?马国舅只用了一剂药,那耿家小子当晚就能坐起来喝粥了!”

“什么一剂药?我府上亲戚的门房的表舅看得真真的,是神乎其神的针法!三针下去,死气尽退!”

“是中毒!我听说是中了南疆的奇毒,只有马国舅这种神仙人物才解得了!”

流言如沸,甚嚣尘上!

马致远“少年神医”、“在世华佗”的名号,经过医活皇长孙复生、治愈马皇后的天花、太庙龙吟之后,因为此事,被彻底镀上了一层金光璀璨的神话色彩!

奉天殿,暖阁。

朱元璋指节叩击着龙椅扶手,听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详细奏报,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先是凝重,而后是惊奇,最终化作了遏制不住的龙颜大悦!

“好!”

“好一个‘这病,根子在人心’!”

“咱这个妻弟,不光有一双能看透病灶的圣手,更有一双能洞悉鬼蜮的眼睛啊!”

他猛地一拍扶手,放声大笑,声震梁瓦!

“传咱的口谕,着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议一议,仿效前宋,设‘军医司’!”

“就让马致远,咱的忠勇国舅,做这个‘提举’!”

“咱大明的儿郎,在沙场上为国流血,不能再不明不白地死于伤病疫气!”

蒋瓛心头一凛,躬身领命,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皇上这一道口谕,何止是恩宠!

这是要将全军将士的性命,都交到马致远的手里!

这是天大的权柄!

也是足以将人架在火上烤的无上荣光!

然而,就在这股热潮被推向顶峰之际。

一个仿佛裹挟着北方冰原风雪的消息,如一柄重锤,狠狠砸进了繁华温婉的应天府。

燕王朱棣,到了!

他打着“庆贺皇侄康复,为父皇母后请安”的旗号,亲率一千燕山卫精锐,兵锋直抵应天府聚宝门外!

铁甲如林,寒光似雪!

旌旗如云,遮天蔽日!

那股从尸山血海的北方战场上带来的,混杂着铁锈、鲜血与狼烟的铁血煞气,仿佛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这江南水乡的靡靡之音,一口吞下!

燕王朱棣!

大明诸塞王之中,最能打,也最会打仗的藩王!

他在北平,惩贪官,抚百姓,兴屯田,练精兵,威望之隆,直追东宫太子!

入城之日,道旁万民空巷。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山呼海啸般的“燕王千岁”,其声势之浩大,竟压过了百官仪仗,隐隐有盖过东宫储君之威的势头!

东宫,文华殿。

太子朱标凭窗而立,遥望着那片人声鼎沸之处,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

可那双温润仁厚的眸子深处,却掠过了一丝无人能够察觉的,刀锋般的凝重。

狼,终究还是来了!

朱棣入宫觐见。

他对着高坐龙椅的朱元璋和身旁的马皇后,行的是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君臣大礼、父子大礼。

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忠孝。

情真意切,仿佛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二老看看。

当他看到已经能活蹦乱跳,追着宫女玩耍的朱雄英时,更是激动得一个箭步上前,虎目之中,竟滚下两行热泪!

他一把抱起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侄儿,高高举起,声音都带着颤抖。

“苍天有眼!天佑我大明!天佑我朱家啊!”

那副忠臣、贤王、好四叔的完美模样,让在场所有内侍宫娥,无不为之动容。

随即,他缓缓放下朱雄英,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太子身侧的马致远。

“这位,想必就是医道通神,挽狂澜于既倒,救了雄英的忠勇国舅,马致远,马神医吧?”

朱棣脸上挂着北方汉子特有的爽朗笑容,竟大步上前,对着马致远这个“外戚”,堂堂正正地,行了一个藩王对国之栋梁的半礼!

“朱棣,代我大哥,代我朱家,更代我大明北境千千万万的将士,谢过国舅救命之恩!”

这一拜,石破天惊!

马致远心中警铃大作,脚下却如生了根,不退不让,坦然受了这一拜!

他知道,自己不能躲!

躲了,就是心虚!就是示弱!就是将太子一系的脸面,丢在地上任人踩踏!

“燕王殿下言重了。”

他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回礼,声音清朗,传遍大殿。

“救死扶伤,医者本分。”

“为君分忧,臣子本分。”

“分内之事,何谢之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轰然碰撞!

那一刹那,马致远仿佛看见的不是一双眼睛。

而是一片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无尽深渊,深渊之下,一条吞吐天地的野心巨龙,正缓缓睁开它睥睨天下的黄金瞳!

那股内敛到了极致,却又霸道无匹的龙虎之气,如泰山压顶,换做旁人,恐怕早已双腿发软,肝胆欲裂!

这是一个天生的枭雄!

一个为了那张椅子,可以赌上一切,也敢于赌上一切的疯子!

而朱棣,同样在审视着马致远。

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形清瘦,面容俊朗,气度却从容得可怕。

面对自己这位饮马瀚海,手握二十万铁骑的塞外之王,他竟无半分谄媚,更无一丝畏惧。

那双眼睛,清澈如三月春水,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宇宙,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欲望与阴暗。

深不可测!

朱棣在心中,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随后的几日,应天府的空气,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燕王府的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朱棣以藩王之尊,放下身段,今日与文臣煮酒论经义,明日同武将校场试弓马。

他用北地带来的万金,结交寒门士子。

他用自己的赫赫战功,折服骄兵悍将。

收买人心,编织羽翼,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像一记重锤,精准无比地,敲打在东宫那根紧绷的神经之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日,早朝散去。

文武百官,正三三两两,议论着国事,走出奉天门。

燕王朱棣,竟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出宫,而是身形一转,拦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更准确地说,是拦在了马致远的面前!

他身后,跟着一名身穿北地战甲的悍将。

那将领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呼吸间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身形摇摇欲坠,却依旧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军人意志,站得笔直如枪!

“马国舅,请留步!”

朱棣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奉天门广场!

刹那间,数百名即将散去的文武百官,脚步齐齐一顿!

无数道目光,或惊愕,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饱含深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马致远笼罩其中!

马致远缓缓转身,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

只见朱棣指着身后那名气若游丝的悍将,对着所有人,朗声说道:

“这位,是本王麾下爱将张玉,随本王在北境与蒙元鞑子血战十余年,身上大小伤痕七十二处,留下了一身顽疾!”

“近日,他旧疾复发,咳血不止,气若游丝,北平的名医宿将,尽皆束手无策!”

“本王听闻国舅爷医术通神,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乃我大明降下的祥瑞!”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今日,本王斗胆,请国舅当着父皇,当着太子大哥,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为我这爱将诊治一番!”

“也好叫天下人都亲眼看一看,我大明祥瑞,忠勇国舅的神技,究竟是真是假,究竟有多神!”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狠!

太狠了!

这是阳谋!

这是赤果果的,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马致远,将他背后的太子,架在烈火之上的终极捧杀!

治好了,你马致远的神医之名,便是我燕王朱棣亲口认证!

我的人,你也得治!这天下的人心,我朱棣,分走一半!

治不好……

那你之前所有的神迹,都将沦为一场弥天大谎!

太庙龙吟,是妖术惑众!皇孙复生,是欺君罔上!

你马致远,将从神坛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而你所代表的太子一脉,也将威信扫地,沦为天下笑柄!

太子朱标藏在袖中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根根发白,脸色已沉如寒铁!

自己这个四弟啊,看样子是年少时,自己还是抽得太少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齐刷刷地刺向了风暴中心的马致远。

幸灾乐祸者有之,比如太医院那位被降职的副院判刘福,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

担忧者有之,比如新任院判李善长,急得额头冷汗涔涔。

更多的人,是在审视,在观望!

马致远,感受着这足以将人压垮的滔天压力。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朱棣那双充满了侵略性与挑战性的眸子。

然后。

他笑了。

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仿佛冰雪初融,又似深渊开启的弧度。

“好。”

一个字。

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回朱棣那张志在必得的脸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从容。

“既然燕王殿下有此雅兴,要为我搭台唱戏。”

“那致远,便却之不恭,献丑了!”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他竟将朱棣这图穷匕见的阳谋,说成了是为他“搭台唱戏”?!

何等狂妄!

何等自信!

朱棣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忌惮!

他感觉,自己似乎……引出了一条不该被引出水面的……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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