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坤宁宫。
夜色如墨,殿内燃着的安息香,也压不住那自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凤榻之上,马皇后辗转反侧,心口仿佛压着一座烧红的烙铁,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那个年轻人的脸,如同梦魇,在她混乱的意识中反复出现。
是父亲!
是弟弟?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淬了毒的尖刺,狠狠扎进她的心湖,让她在希望与恐惧的冰火两重天里,备受煎熬。
心力交瘁之下,那颗早已埋下的病祸种子,终于找到了破土而出的机会!
轰!
一股无法言喻的滚烫热浪,猛地从她丹田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紧接着,是深入骨头的奇寒!
冷!
热!
两种极致的痛苦,如同两头狰狞的恶兽,在疯狂撕扯着她的身体与神魂。
“水……水……”
她从喉咙深处挤出微弱的呻吟,意识却已坠入无边的黑暗。
次日,天色未明。
贴身大宫女玉珠,端着温水,悄无声息地走近凤榻,轻轻掀开了明黄色的床幔。
下一刻。
“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如同一道黑色的惊雷,悍然撕裂了黎明前紫禁城的死寂!
玉珠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无人色,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凤榻之上。
那里躺着的,哪里还是她们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那张曾经慈和端庄的脸上,脖颈上,乃至所有裸露的肌肤上,此刻竟布满了密密麻麻,赤红如血的疹子!
每一颗疹子,都像是地狱恶鬼睁开的眼睛,散发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死亡与不祥!
天花!
是天花!!!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来自九幽地府的催命符,狠狠烙印在坤宁宫每一个宫女太监的心头,将他们的魂魄都彻底击得粉碎!
奉天殿内,朱元璋在听到快马急报的瞬间,手中那杆朱砂笔,“啪”的一声,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他疯了一般冲出大殿,一路撞翻了无数宫人,几乎是像一头暴怒的雄狮,用身体生生撞开了坤宁宫的大门!
当他看到病榻上那个面目全非,气息奄奄,连呼吸都带着一股不祥恶臭的妻子时。
这位杀人如麻,心硬如铁的洪武大帝,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妹子!!!”
一声嘶哑到泣血的咆哮,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他可以横刀立马,面对百万敌军面不改色。
他可以谈笑之间,定人生死,让天下血流成河。
可此刻,面对这个正在吞噬他一生挚爱的无形病魔,他第一次感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那种眼睁睁看着天塌下来,自己却只能等死的绝望,几乎将他的胸膛彻底撕裂!
太医院院判刘福,带着满朝御医,乌泱泱跪了一地,每个人都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诊脉。
开方。
灌药。
可一碗碗黑褐色的汤药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马皇后的病情反而愈发凶险,身上的疹子竟开始灌浆流脓!
“痘神索命”!
这是绝死之兆!
“废物!一群废物!”
朱元璋双目赤红如血,猛地一脚,将身旁的紫檀木案几踹得粉碎!
“哗啦!”
瓷器碎裂的巨响,混杂着御医们愈发响亮的叩首声,在死寂的宫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咱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就是让你们在这儿等死吗!”
朱元璋一把揪住院判刘福的衣领,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皇后若有不测!咱要你们整个太医院,满门老小,一个不留!统统给她陪葬!”
刘福吓得肝胆俱裂,涕泪横流,从喉咙里挤出绝望的哀嚎。
“陛下……饶命啊!”
“此乃天花恶疾,是痘神降罪……非药石可医,非人力可回天啊!”
“臣等……臣等……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
朱元璋笑了,那笑容,比九幽寒冰还要森冷,还要残忍。
就在这片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与绝望中。
一道身影!
一道灵光!
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神雷,轰然劈开了朱元璋脑中所有的混沌!
马致远!
是他!
那个在钟山,声称自己救活了一个“死人”的年轻郎中!
那个面对自己的滔天龙威,依旧能不卑不亢的马致远!
不对!
朱元璋那双赤红的眸子,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雄英!
咱的大孙雄英!
他想起来了!那一日在钟山,太医也说雄英高烧不退,气息全无,是必死之症!
是马致远!是他将雄英从鬼门关前,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难道……
难道雄英那日所得的,也是这该死的天花?!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尽了他心中所有的绝望,化作了最后一丝,也是最疯狂的希望!
“来人!”
朱元璋猛然转身,发出一声震彻宫殿的咆哮!
“传朕旨意!命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即刻封锁全城!”
“就算把整个应天府给咱翻过来,也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把回春堂的那个马致远,给咱完好无损地……请进宫来!”
“快!!”
他死死盯着凤榻上已不成人形的妻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妹子,你撑住!”
“咱的救命神医……来了!”
朱元璋那道雷霆万钧般的旨意,不是圣旨,而是一道催命的惊雷,在死寂的坤宁宫内轰然炸响!
满殿御医,魂飞魄散!
太医院正院判刘福,那张养尊处优的老脸,瞬间血色尽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尖声嘶叫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连滚带爬,膝行向前,一把抱住朱元璋的龙袍裤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陛下,三思!那马致远不过一介草莽,医术诡谲,近乎妖法!”
“臣听闻,他救治皇长孙,用的根本不是汤药针石,而是闻所未闻的邪术!此等人物入宫,恐污了这紫禁城的圣洁之地啊!”
朱元璋缓缓垂下眼帘,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像是在看一只脚下聒噪的蝼蚁。
“妖法?”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寒冬的冰凌还要刺骨。
“咱只知道,咱的大孙,就是被你们这群满口圣贤的‘杏林国手’断定必死之后,被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刘福肝胆欲裂!
他听出了皇帝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医术了,这是在问罪!
但他不能退!
他身后,是整个太医院的荣辱性命,更是数百年传承的医道正统!
“陛下!皇长孙吉人天相,或许……或许只是那竖子走了泼天的狗运!”
“可皇后娘娘凤体金贵,身染天花恶疾,此乃天谴!天谴啊!”
“引妖邪入宫,以邪法对抗天谴,万一触怒痘神,降下更大的灾祸,届时疫气弥漫,霍乱宫廷,臣等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一番话,字字泣血,句句都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陛下龙体”。
可那深藏在眼底的,却是对马致远那神鬼莫测医术的极度恐惧,与唯恐被一个乡野村夫抢走荣华富贵的怨毒嫉妒!
“说完了?”
朱元璋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整个坤宁宫的温度,都骤然降到了冰点。
他抬起脚,不是踹。
而是用脚尖,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将刘福那死死抓住自己裤腿的手指,碾开!
“咱的妹子,咱的皇后,就躺在这里,命悬一线!”
“你们这群废物,束手无策,除了摇唇鼓舌,搬弄是非,还会什么?”
“咱今日,就把话撂在这!”
朱元璋的目光,如同一柄生锈的屠刀,缓缓划过殿内每一张惊恐到扭曲的脸。
“他马致远,若是救不活皇后。”
“你们整个太医院,有一个算一个,不必等到秋后,午门外,朕亲自监斩!”
“他若是救活了……”
朱元璋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愈发残忍。
“你们,就自裁吧。”
“省得朕……再费刀斧。”
轰!
所有御医的脑子,彻底炸成了一片空白!
不留活路!
这,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路!
“启禀陛下,老臣前些天曾亲自体会过马神医的惊天医术,老臣曾问过他能否治愈天花,他满脸自信……笑而不语!”
就在整个太医院御医一片哀嚎,面露死相愁容时,副院判李善长却喜出望外地火上浇油。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顶替刘福,成为太医院正院判的无上荣光!
马致远的金大腿,他李善长这辈子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