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的遭遇令江婉仪筋疲力尽,换药后,便沉沉昏睡。
晚膳前,江婉仪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拆开绷带,又轻触她被裴璟打伤的脸。
她本以为是采桃,可一股清冽夹裹些微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惊醒她。
江婉仪强打起精神,越用力,脑袋莫名越发晕沉,紧闭的眼皮下,瞳孔游动,却始终掀不起沉重的眼帘。
“姑娘,太夫人留了顾氏在晚香斋用膳,侯爷……命人将饭菜端去锦绣园。”
江婉仪半睡半醒中,听到采桃在说话,意识逐渐清明。
明眸睁开,残留一丝困倦,江婉仪抬手轻戳采桃插在双髻上的粉紫菊花,慵懒浅笑。
“好事啊,咱们不用陪他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馋鱼鲜了,叫小厨房做桂鳜鱼羹。捎上卫掌柜送来的龙井茶叶,做龙井虾仁。”
一听,采桃满脑子都是鲜嫩润滑的美食,为裴璟冷落自家姑娘的闷气登时消散,吞了几口口水,双眼晶亮地望向江婉仪,欣喜提议。
“姑娘嗜辣,怎么少得了满山香。”
江婉仪仿佛嗅到香辣诱人的佳肴,胃口大开,催促道:“快去,让刘娘子加多点料头。回来时,记得带上冰在井窖的荔枝果酒。”
采桃笑嘻嘻转身,小跑着出去。
伸展双臂,江婉仪习惯地松动脖颈筋骨,却忘记脖颈的伤,疼的嘶嘶抽冷气。
采桃急急忙忙调头,冲到江婉仪塌前,凑到她脖颈细看:“姑娘,绷带没见血,不知有没扯裂伤口,不如还是唤大夫来检查?”
“我这是自己弄伤,还三番五次找大夫,惹人眼,容易招人话柄。我没事,你去传话吧。”
江婉仪拎清主次,毕竟段希芸昨天差点小产,这等大事也只传过一回太医。
大宅内,一件针眼大的细节,都能把有心人搬弄成争风吃醋等各种丑事。
采桃泪水在眸中打转,两手交握互捏:“姑娘,侯爷如果能来看看您就好了。”
江婉仪蹙眉,脑海不合时宜浮现裴璟词严令色要休她的一幕幕,背上凉意疾速上窜,眸地清冷含霜。
她伸手握住采桃的手,语气郑重。
“女子命苦,闺中从父,出嫁从夫,世道安排我们将自己人生系在男子身上。可我们是活生生的人,要活命,有感情,希望获得尊重,也向往自由自在。”
“姑娘,您的意思是……”
采桃微微张嘴,不禁呆住,一时半会儿没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室内还没掌灯,微微昏暗,江婉仪弯起嘴角,双眸中的坚定与力量似穿透黑暗,照亮屋内每一处。
“我们想要的,要自己争。将来,待我和离,我们一同去追寻潇洒自在生活,不必困在一方闺帷,不必看男子和家族的脸色过活,只做自己。”
江婉仪眸子璀璨明亮,嫣然柔笑,百花失色。
“那时,我会带阿娘回辽东,让阿娘长眠在梦寐的故里。”
采桃两眼睁大,瞳仁充满憧憬。
“姑娘,我听说从南洋坐船,飘泊过海后,便是舶来品小玩意上的出产地方。听说爬上那里的崇山峻岭,雪峰在冬日会开出绚丽莲花,还有……”
采桃这些话是听弟弟说的。
她们两姐弟在幼年经历饥荒,跟随难民双亲涌入京都,后卖身葬父,在江府做最下等的活。
后来,采桃被派给年幼的江婉仪,待江婉仪养在祖母名下,日子才稍有好过。
江婉仪嫁入侯府,终于获得父亲重视,又将采桃的阿弟安排进祖母名下的镖局做工。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倒见过不少世面。
“采桃,你阿弟看过的风景,我们也会看到。”江婉轻捏了捏采桃的手,期待的展望未来。
采桃被打了鸡血,恢复纯真笑脸,喜极而泣。
“跟在姑娘身边,我真幸运!”
江婉仪柔笑,开始为平安地离开侯府铺路。
她要堂堂正正,拿着最好的名声和离。
连同她的嫁妆,她要一分不少的带走!
不仅侯府,江家人也妄想贪图属于她的东西!
黄昏后,江婉仪如常到晚香斋,服侍太夫人就寝。
人在门外,太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来传话。
“大娘子今日犯了诸多大错,太夫人罚您跪祠堂忏悔,虔心侍奉先人。跪六个时辰,大娘子可服气?”
江婉仪跪在地上,向着屋内恭敬颔首:“婉仪心服口服。”
“大娘子,太夫人原话,家和万事兴。大家族衰亡,大多是从府邸里头烂的,手足和睦,妻妾和谐,才是兴旺正道。”
“是,儿媳铭记婆母教诲,事事当守裴家家规,以侯府为首。”
江婉仪乖顺回话,接着跟王嬷嬷到祠堂。
门外,王嬷嬷安排了两婆子在门外,手中各拿着厚重木尺守着,以此监督江婉仪。
堂内庄严神圣,裴家先祖牌位前的香烛袅袅。
江婉仪跪在蒲团上,腰背挺直,态度至诚,姿态让婆子们挑不出丁点错。
然而,江婉仪心中如何想,便由不得婆子揣测。
对于罚跪祠堂,江婉仪早就经验老道,还未出嫁前,就经历颇多。
毕竟江家嫡母一向不仁,轻则便罚一众庶子庶女。
或是嫡母在外遇到不顺心的事,心情不佳,像鸡蛋里挑骨头,翻出庶女们的过错。
即便她养在老夫人名下,谨小慎微,没有犯错,也难逃陪绑。
供奉先祖,收宗睦族的祠堂意义,成了长辈拿捏小辈的手段,江婉仪深感心寒。
深夜,两个婆子困到眼皮打颤,望向腰杆笔直的江婉仪,小声嘀咕。
“大娘子可真是个狠人,纹丝不动,膝盖难道不疼吗?难道是睡着了?”
“没睡呢。我方头绕到前头瞧过,她两眼睁着,眼珠子还瞅了我一眼。依我看,大娘子是可怜人。”
“哎,可不是嘛。在娘家是庶女,听闻她嫡母是通判之女,飞扬跋扈,肯定没好蹉跎庶子庶女。大娘子高嫁到咱们侯府,本以为攀登枝头,侯爷又带回了金疙瘩,里面不是人。”
“别的不说,大娘子打理侯府这两年,我月银和赏赐都翻了倍。锦绣园那位一直长在边境,哪是会管家的。往后,就怕我们这喜人一朝回到饥饿年咯。”
江婉仪听着,眸底流露的淡漠,藏着一分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