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有惊无险的过去。
夜里宫斓就寝时满脑子都是白日里与顾瑾之面对面的场景,其实顾瑾之在宫斓眼里倒不是什么苛刻的人,至少,上次他罢免了自己的惩罚,还想在宫试里帮助自己,怎么说,都不算是个古板无趣的人,甚至说,就凭顾瑾之那张脸,也断然不会让宫斓讨厌。
毕竟,谁不喜欢美人呢。
若真论起来,她害怕的是“皇帝”的这个名头,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满满都是规矩,可她又向来不是守规矩的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宫斓大半夜做噩梦惊醒,惊醒后发觉不过是大梦一场,又倒头睡去,并决定这一次一定要睡得格外舒服,以至于,秋霜叫了她三次宫斓依旧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直到秋霜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对窝在床上的宫斓急切道;“娘娘,您快起开,早课要来不及了!”
“什么?!”宫斓从被里坐起来,三两步下床开始梳洗。
秋霜口中的早课便是嬷嬷要给后宫的定时讲学,与学宫里夫子给学子上课实则异曲同工。
宫斓带着秋霜一路小跑,吃了一嘴的风,总算赶在上课之前赶到宫门口。主仆俩人向里赶着,听见屋内各宫娘娘嬉笑的声音,内心松了一口气。
宫斓伸手推门,今日正巧风大,门关得严,宫斓轻轻推没推开,又下了大力气,使劲一推门。
彭——
门被大力地推开,向墙上一撞,又弹回来了一些。
原本吵闹的房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坐在距离门口最近,下课跑得最快的怡嫔本来正拿着铜镜欣赏自己的美貌,此刻也放下了铜镜,半张着唇呆呆地盯着宫斓。
这是都怎么了?不就是因为风大开门声大了一些吗?怎么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宫斓不解,以为是怡嫔没想到自己能够及时跑来上课,大大咧咧对怡嫔庆幸道:“还好嬷嬷还没来。”
“宫斓……要不你看看身后……”
身后?
在一众妃子寂静地注视下,宫斓缓缓转身,看见痛苦地捂着头从门后走出嬷嬷……
宫斓:“……不是吧。”
“斓嫔,本宫这般惩戒你,你没有异议吧。”
坐在位子上的吕贵妃,跪在地上认错的宫斓,多么熟悉的场景。
大康上下崇尚学术,因而伤了教学额嬷嬷则是犯了大过错。吕贵妃罚她抄录五遍经书给嬷嬷赔罪,倒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她可能忘了,她前些日子刚给宫斓送了太后的题库。
“本宫的手,这次怕是要抄断了。”出了吕贵妃宫中,宫斓惆怅的举起自己的手,阳光穿过纤细白皙的手指,照得润泽明净的指甲闪闪发光。
“本宫的手指,都磨出老茧了。”宫斓指着自己手指上的一层薄茧同秋霜埋怨。
“娘娘您淡定些,方才怡嫔娘娘宫中的莱子来问情况,说是怡嫔娘娘愿帮您出一份力。”
“她能帮本宫抄?”
“怡嫔娘娘说她能为您呐喊助威。”
宫斓:“……”
主仆二人回到云岚宫,怡嫔主仆二人已经等候多时。怡嫔见了宫斓,不忘调侃地同宫斓说两句风凉话。
宫斓习惯了怡嫔的性子,说便说了,还是抄经书要紧,便招呼来秋霜,命秋霜拿些糕点堵住怡嫔这张嘴,又命侍女拿两页纸来。
“娘娘,两页纸怕是不够抄吧。”侍女道。
“但够本宫写遗书了。”宫斓接道。
小侍女看出宫斓此刻正心力憔悴,不敢前去回话,连忙跑去拿纸来。
怡嫔在一旁吃着糕点看着热闹,看见被宫斓吓跑的小侍女,皱眉拿着扇子凑近宫斓,靠在宫斓身边,扇子一摇一摇地调笑宫斓:“你这是何必呢,把人家小姑娘都吓跑了。”
“你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切,小气。”怡嫔向宫斓身后的绣花软垫上一靠,神神秘秘地同宫斓笑道:“你呀,便是运气好,总能遇到贵人相助。”
说罢,指着门口道:“说贵人贵人便到了,你往那儿瞧。”
不远处,言贵人带着贴身婢女正向云岚宫这边走来。秋霜上前去迎接,宫斓和怡嫔也都起身出门相迎。
“言殊别无其他能力,唯有模仿字迹很是精通,希望能帮上斓嫔娘娘。”
论起来,自己与言贵人交情一般,不过是讨论过几次话本子的交情,如今自己挨罚言贵人竟主动出手相助,着实蹊跷。
可转念一想,若言贵人有意坑害自己,大可以不淌这趟浑水,毕竟是言贵人主动帮忙要抄,事情败露,自己与言贵人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言贵人也一样会被责罚。
这般想下来,言贵人当是没有恶意的。
宫斓把言贵人请进屋内,命人送上来一些点心,还特意把笔纸都同言贵人准备好。
“斓嫔娘娘可相信,这世间有轮回?”
抄录到一半,言贵人瞧着斓嫔在烛光下的面庞,忽然发声。
“若真有轮回,想必本宫上一世定时惹了祸端,才日日在后宫受罚!”宫斓没听出言贵人话里的感慨,正恶狠狠地抄录着经书。
倒是一旁当来“呐喊助威”的怡嫔闻言,错愕地看了言贵人一眼,怡嫔初次见到言贵人便发觉言贵人同自己和宫斓前一世交好的妃嫔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又怕言贵人同宫斓一般没有前世记忆,不敢贸然相认。如今言贵人主动同宫斓示好,又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极有可能也带着前世记忆而来。
感觉到了怡嫔异样的眼神,言贵人看向怡嫔,两人默默对视,言贵人似乎是对着斓嫔说,目光却看向怡嫔,她喃喃地,像是陷入回忆般轻轻感叹道:“斓嫔娘娘莫要打趣自己,上一世您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忙忙碌碌地抄了小半天,虽然没有抄完,但也算完成了一大部分。
怡嫔正如她自己所言除却“呐喊助威”别无他用,唯一的用处,便是让宫斓殿内本就不多的糕点少得雪上加霜。
宫斓晚些时候留了二人在云岚宫用膳,用过膳后本想同二人一同去皇宫内的一出观天坛游玩,却被二人以疲惫婉拒,只剩她一人兴致勃勃的要去。
观天坛是宫斓在宫中无意间发现的一处宝地,位于皇宫中的高处,能够看见宫外的景象,市井的车水马龙,护城河的灯火辉煌,应有尽有。
黄昏时风凉,秋霜为宫斓披了一件披风,随她登上观天坛。观天坛上风大,风景却好,宫斓裹着披风站在围栏边,遥遥望着远处帝都的景象。
没进宫之前,她如今所看见的每一条街市都留有过她的步伐,每个月琅琊阁会有歌舞表演,她便挤在人群之中,去看戏台子上的歌姬,还有街角的书肆,里面各色人物应有尽有,大家凑在一起去讨论话本子里的故事,还有巷子里的糖葫芦和麻酱拌……
过去总觉得未来一眼望不到头,有的是时间可以放肆,没想到一眨眼,自己便只能在皇宫里看见这一切了。
宫斓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的街市和两侧挂着的火红灯笼,丝毫没注意身后来了别人。
顾瑾之也是无意发现这座观天坛的,但他发现的要比宫斓早上很多,童年时便时常通过这座观天坛来看帝都各处,今日见宫斓在此,又是站在栏杆一旁便没有贸然惊动。
没想到宫斓看得如此入迷,自己走到身边也不曾发觉。今早听闻后宫中有位嬷嬷被误伤,一问崔公公,果然又是宫斓惹的事,倒是丝毫不意外。
“你的罚写抄完了?”顾瑾之在宫斓背后轻敲了一下宫斓的头。
按照一般话本子所写,下一刻,该是女主被惊吓,失足,跌落男主怀中才是。
可偏赶上宫斓的胆子大,观天坛的风也大。
宫斓转头去看身后之人,转头迅速,风又很大,毫不留情地吹起宫斓的头发,糊了顾瑾之一脸,顾瑾之眼前一黑,被宫斓的头狠狠撞击一下。
“陛下!”崔公公和宫斓同时尖叫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宫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妾当真不是有意的啊!”
“起来起来,朕又没打算怪你。”顾瑾之吃痛地捂住自己一侧的脸,摆摆手让宫斓起身。
“您没事吧。”宫斓一听没打算怪自己,连忙起身上前查看顾瑾之的伤,踮脚瞧了两眼伤口,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睁大了眼认认真真地又问一遍:“还疼吗?”
这是宫斓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同顾瑾之接触,以往她很少遇见他,哪怕遇见了也不可以抬头直视,像这样坦诚地盯着顾瑾之看还是第一次。她一向很喜欢眼睛漂亮的人,顾瑾之的眼睛实则很对她的口味,形似桃花,眼尾微翘带一点红,笑起来时便向下弯,给人一种似醉非醉之感。眼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双眼睛,这眼里便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轮廓,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顾瑾之也是第一次这般接触宫斓,软软的指腹贴在他的脸上,偏还一寸一寸地去触碰。
“陛下,您真的没事嘛?您脸这里都红了。”
“朕没事。”顾瑾之拿下宫斓的手,特意强调一遍:“这里风大,吹的。”
“陛下所言极是。”宫斓赞同地点点头,心想着既然皇帝没事,自己还是赶紧走了先,以免一会儿再有什么过错,夜长梦多。
宫斓心里盘算着怎样能快点告退,顾瑾之心里盘算着怎样能把宫斓留下。
好不容易想好了告退的理由,宫斓方要开口,便听顾瑾之抢先一步道:“听说你今天又惹祸了?”
……完了,被兴师问罪了。
宫斓内心的情绪此刻翻江倒海,面上却还要淡定地行着礼:“陛下恕罪,是臣妾的错。”
“别一天总恕罪恕罪的。”顾瑾之点了下宫斓的额头,调笑道:“你不累朕听着都累。”
“斓嫔,你很讨厌学习吗?”这句话顾瑾之其实想问宫斓很久了,从宫斓在学宫时日日罚站开始,到如今在后宫惨不忍睹的宫试成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倒也不是。”这问题宫斓曾经也思考很久,得出了一套她自己极为认可的答案:“刚开始的学习是因为喜欢,可后来这种学习成为了一种竞争,一种捧高踩低的手段,所有人从主动变成强迫,自然便不会喜欢了。”
“臣妾更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比如,琅琊阁的歌舞表演和街角的说书。”顾瑾之悠然一笑道:“朕猜得对不对。”
“过两日朕正巧要出宫,要找个熟悉帝都的人带路,若你下次周测的成绩能全部及格,朕便带你出宫如何?”
“陛下说话算话?”宫斓一听出宫二字顿时喜出望外,昨日她本打算去完义学便去琅琊阁看雪姬的歌舞,结果顾瑾之意外出现,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若是此番顾瑾之带她出宫,她便可光明正大地去看望雪姬。
“那便说定了,臣妾若是全部及格,陛下便要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