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中多有上报,谈及“义学”一词。

顾瑾之连看了好几日的奏折,奏折上对“义学”一词的态度很有争议。所谓的“义学”是指最近科考的一批学子成绩优异,可追踪过去,发觉这批学子里很大一部分家世贫穷,并未上过朝中所创建的正统学宫,经调查,都是在帝都中一处隐秘处接受免费教学。

对于这批人,朝中大臣持有两种态度,一批人认为这种“义学”是帮助寒门学子脱离困境的一种好办法,应找出创办义学之人,大力嘉奖,提倡。另一部分人则以礼部尚书东方华为首认为,这种义学出身的人,本身并没有贵族的礼教,而且打破原本的教学模式,若是发展下去,甚至会导致官方学宫里的人大大减少,令更多人失去系统的教育。

如此两种观点,争吵了小半个月,群臣在早朝时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顾瑾之头疼。他暗地里命人打探了几日,总算打探到这义学的创办者会在这个月的十日出现在义学之处。等了几日,总算等到了今日可以出宫去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宫中另一处也有人挣扎着想要出宫。

宫斓之前便命秋霜把自己卖蜡烛所得的钱拿去给义学的那些学子们买考试所用的书籍,尽管那些钱在买备考资料的花销上,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也算是出了一份力。她提前同义学之处约好了,这月十日会应邀出席学子们的感谢宴,为此,特意在前些日子奋笔疾书太后赏赐的题库,就为了闲下这两日。

只待这日子一到,她便装成侍女偷偷溜出宫去。

皇宫外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宫斓躲在秋霜身后,提前用碳将自己的脸抹黑,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夹带着出宫。

义学所创办的地方附近是一处热闹的街市,出了宫,宫斓就换了便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帷帽戴在头上,坐着马车穿过人潮汹涌的集市,在街角处一个门庭冷落的酒楼前停下。

酒楼前的小厮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下,连忙俯身上前问道;“我们这里有三种菜,一种茄子,一种南瓜,一种柿子,客人想要哪一种?”

秋霜此番出宫,脸上也覆了面纱。率先跳开马车的帘子,瞧见小厮问话,接道:“我家主子想要吃了便能金榜题名的菜。”

听闻秋霜这般作答,小厮眼神一变,弯腰向秋霜轻声道:“阁下请随我来。”

秋霜点头,跳下马车站在一旁,将手臂悬在空中扶宫斓下马车。小厮站在一旁,心中好奇,又不敢直视这位马车上下来的主,上面叮嘱过,这位阁下乃是众多学子的大恩人,但这位阁下素不爱露面,为了省得麻烦,众学子也不要尝试去一探究竟。

小厮引着主仆二人进了酒楼,穿过普普通通的大堂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储物间,移开储物间墙一侧的柜子,挪开柜子下的木板,柜子下面露出一条深邃的地道。

小厮侧开身,做出邀请的手势:“还望阁下屈尊。”

秋霜见宫斓颔首,看向小厮:“有劳您在前引路。”

秋霜第一次走这样的地道,地道两侧分叉口众多,墙壁上挂着照明的火堆,秋霜控制不住地想要四下观望,但见小厮步履飞快,又怕跟丢了路,一路上只好目不斜视地跟在小厮身后。

暗道的尽头是一堵石门,石门旁是一盏灯笼,小厮身后向灯笼里一勾,石门便开始缓缓打开。猝不及防的光线刺地秋霜睁不开眼睛,连同帷帽下的宫斓也一并皱着眉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石门后是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厅,抬头往上去,她们正站在大厅的中央,上面还有两层楼的人站在围栏一旁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向下看,沸沸扬扬地笑着同她们打招呼。

义学正式修筑完善不过是今年年初的事,这是主仆二人第一次来修筑完善后的义学,不免被眼前景象所震惊。秋霜见这幅阵仗不禁惊叹出声,随即想着主子不愧是主子,自己被惊讶出声,宫斓却如此安静。转身一看,才想起来,宫斓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具体景象……

小厮引着主仆二人上了三楼的一处房间,将两人送进房间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关好门,

“呼——可憋死本宫了。”小厮一走,宫斓便将头纱的帷帽一摘,扔到一旁的桌子上。

“斓嫔娘娘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还望娘娘赎罪。”

宫斓话音刚落,房内便走出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见宫斓站在此处连忙要跪下行礼:“草民替义学内数百学子,叩谢娘娘资助之恩,娘娘好人好报,定能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文哲先生,大可不必,快请起。”宫斓见文哲先生方要打招呼,但见先生见自己便跪,忙扶先生起身。

“先生谬赞宫斓,宫斓能做的不过是资金资助,真论起功劳,还要当属先生。”宫斓道:“先生乃是宫斓榜样,先生莫要再拜宫斓了,真乃折煞宫斓。”

“您也不必再称我为娘娘了,显得生疏,叫我阿斓便好。”宫斓客气地对文哲先生道,心想着若是自己哪天成功出宫了,别人再一口一个娘娘,自己怕是要尴尬,不若让他们早日改口。

“臣遵命,等一下还请您降尊瞧瞧这届的学子,他们都很感激您。”

“先生哪里的话,能看到未来的朝廷栋梁,该是宫斓的荣幸。”

两人客套了一番,大厅里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文哲先生引着宫斓出去,一路上不断有学子上前感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宫斓自小便挨训习惯了,很少有人对她这般真诚又质朴地道谢,一路下来,但是把一向能说会道的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对了,阿斓,还有新来的这一批。”文哲带着宫斓走到一处人群内,周围的学子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宫斓一行人围住。

一众年轻窜动的脑袋中,宫斓透过眼前的面纱,隐隐约约地,好像,看见个熟悉的面孔。

再眯眼看看,宫斓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陛陛陛……陛下!

宫斓带着帷帽的样子在人群中过于显眼,一众人围起来便也吸引了顾瑾之的注意。

经过了一阵子勘察,他今日带着崔公公成功进入义学内部,从这位头戴帷帽的人进来开始,他便细细观察着此人的举动,根据这里面学子对她的态度,想必应该同这义学创办的关系匪浅。

眼见着顾瑾之靠近人群,宫斓下意识想跑。若是自己被发现了,便不是光擅自出宫的问题,还有政治上的问题。

考虑到这里,宫斓只想赶紧冲出人群,能跑得多快有多快。

她努力地在人群里挤了挤,刚迈出一大步,只听刺啦————一声。

布料撕碎的声音……

宫斓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

到底是谁————踩了本宫的衣服!

眼见着顾瑾之越走越近,宫斓也顾不上衣服了,拉起秋霜的手臂便要跑,刚踏出一步,又被文哲先生拉了回来。

“阿斓,你害羞什么,这么多人都想感激你呢。”

“先生您放手。”

“不必害羞。”

“您快放手。”

“真的不必害羞。”

“放手啊……”

本宫,不是害羞,是害怕啊!这是有本质区别的啊……

旁人没有注意,顾瑾之倒是注意到了宫斓想要跑的心情,连忙几步穿过人群,挤到宫斓面前。

救,救命啊……

秋霜虽一直跟在宫斓身边,可算下来,宫斓见到顾瑾之的时候,偏巧秋霜都不在身边,如此,秋霜也不认得顾瑾之的身份。

见自家娘娘这样受欢迎地被围在中间,不停地有学子涌上来问候,心里一阵骄傲,贴在宫斓耳边低语,指着顾瑾之的方向道:“娘娘,您看这些学子多热情,都涌上来感激您。”

话说,秋霜你知道你指的是谁吗……

秋霜这一句无疑是雪上加霜。

宫斓被困在原地,眼看着顾瑾之站到自己面前,对自己温声鞠礼道:“初次见到阁下,荣幸至极。”

“臣……陈列在桌子上的书法可是您写得?”宫斓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臣妾”二字在嘴边及时止住。

宫斓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让皇帝对自己行礼,一见顾瑾之有弯身的举动,连忙伸手托住顾瑾之的手:“不必,不必。”

宫斓的生性体寒,身子本就愿意冷,方才看到顾瑾之的惊吓太大,如今的手更是冷得如坠冰窟。两人手一触碰,一冷一热,双方皆是瞬间放手。

“并非草民所写。”顾瑾之未曾料到面前之人手冷至此,被突如其来的冷意一惊,关怀道:“阁下的手很凉,可是冷了?”

我是被你吓得心冷……

宫斓还未做反应,站在一旁时刻关照着她的文哲先生听闻此话先一步关切道:“您冷了?臣这就命人给您拿件衣服来。”

“不必不必,我自己去拿。”宫斓一见有机会离开,说罢就要往人群外走。只是宫斓想走,其他人可不想让她走。学子们一听宫斓要走,立刻把宫斓围得更紧,前赴后继地涌上前同宫斓说话。

“多谢阁下帮助!”

“多亏了阁下……”

……

宫斓被围在中间,外面的人向里拥挤,挤在她和顾瑾之之间……

趁着这般远离顾瑾之的间隙,宫斓迅速靠到文哲先生身旁轻声道:“先生,快让我出去,陛下在这群学子里!”

文哲先生闻言,身子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宫斓。

“哪个?”

“就刚才说我手冷的那个!”

这……文哲先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思考了一瞬便做好了定夺,指着对面墙上的那幅画喊道:“阁下说她欣赏那副画,还不拿下来给阁下看看。”

话音一落,学子们争先恐后地向令一侧涌去,七手八脚地去摘墙上的画,场面一度混乱起来,顾瑾之本想靠近一些宫斓去趁乱看看她的真面目,却被突然的人流撞开。再一转头,定眼一看,宫斓正顺着原路向回跑。

宫斓一跑,算是彻底打草惊蛇,两人都看穿了对方的意图,顾瑾之也连忙沿着宫斓的方向追去,徒留崔公公一人在大厅一侧躲避人群。

地道里分叉口众多,宫斓情急之下又没带引路的小厮,跑出一段距离后在分岔路口来回徘徊。

这可要如何是好啊!

宫斓粗略地扫上两眼,硬着头皮选一条跑了进去。

管他对不对呢,先走了再说。

越向前跑眼前的景象就越发熟悉,宫斓知道自己选对了路,不禁庆幸自己运气好,同时又感慨到,若是打麻将时候也有这般运气便好了

虽然不知道是否甩开了顾瑾之,但至少应该是拉开了距离,宫斓早就跑不动了,这跑步速度可比她赶早课要快多了。现在甩开了顾瑾之,可算能后喘息两口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宫斓扶着腰喘息着向来时的马车旁走去,一心想赶快上马车上休息。眼看着就剩两步的距离了,身后传来顾瑾之的喊声。

“阁下稍等一下!”

你说稍等我就等你啊!等着被你一道旨意下来小命不保!

顾瑾之这一喊,宫斓立刻调动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带着秋霜想马车跑。

看宫斓没有止步的意思,顾瑾之追上去阻止,趁着宫斓钻进马车的最后一步,抓住了宫斓的衣角。

宫斓向马车里努力挣扎,使劲一钻。

刺啦——响亮的一声——

刚才在大厅里被踩断的那截衣服,彻底碎了……

一段细白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脚踝上还系着一段细细的红绳。

顾瑾之自知理亏,低下头去不去直视裸露的脚踝,马上同宫斓道歉。

虽说这衣角撕坏实则不能全怪顾瑾之,早先便已经被踩坏,但此时乃是离开的好时机,若不把握好,怕是很难抽身,便只能让顾瑾之背锅了。

宫斓想着,便只能豁出胆子,故意调侃顾瑾之:“您都扯了我的衣服还不够,还要拦我的马车?”

说罢,趁顾瑾之被这一句调侃噎住,命车夫驾马车便跑,等到渐渐看不到顾瑾之的身影,宫斓身子一软,心里总算放下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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