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白光闪现，原本无力躺在地上的觉明竟换了一副面貌，清秀可人，倒是生得好看。
只是婞羽见此面目，竟生生收回利爪，相望无言。
觉明艰难爬起，撑着墙面好让自己立得平稳。
“羽儿，是我啊！我回来了！我没死！”觉明亮着光的眸子点点落下泪来，唇角微微上扬，却不似话语中那般欢喜。
婞羽手掌微动，却没敢向觉明靠近。反复将觉明面容看得真切，仍不敢过去半步。
觉明便朝婞羽走一步道：“是我，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我好不容易才附在这觉明和尚身上，如今显现，你竟已移情别恋，不认得我了么？”
觉明拂面轻泣，矫揉造作，婞羽眼中疑虑已全然转变为嫌恶，只是仍未多言。
觉明见婞羽如此神色，便再道：“羽儿，当初我仍有一句话未曾来得及说，趁现在有机会，我便告诉你罢。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你……啊！”
觉明屁股着火，跳得比桌子高，叫得比恶鬼惨，蹦得比兔子快。
婞羽追着觉明放火道：“他从不会这般对我。”
觉明眼角带笑，骤停入地挡下婞羽攻击，他道：“原你竟心中明了，他心中无你，你却毁了他的前程，更要了他的命！”
言此语时，觉明语气已浮上了冰丝。
婞羽一时语噎，随后固执道：“不，你们佛门中人都是如此固执己见，在你们眼中，爱恨嗔痴皆是罪，如此才害得时夭丧命，害得我与他阴阳相隔！如今，我只不过想要救回他，想与他再续前缘，这有何不可？有何不对？竟要降下如此多的绊脚石？你们该死！所有人都该死！所有阻挡我与我爱再续前缘之人，皆是该死！”
婞羽愈说愈烈，双眼愈见猩红，她身上戾气一点一点往外泄露，竟无收回可能。
觉明见婞羽已然神志不清，只得调整内息抵抗。
觉明深知，婞羽身有琉璃珠碎片，若爆发全部力量，他绝不可敌。
两股力量相冲，优势愈往婞羽那头去。
觉明嘶道：“爱恨嗔痴并非有罪，可为何你的爱恨嗔痴要让那么多无辜的性命来堆砌？”
“借口，一切皆是借口！皆是阻挡我与我爱再续前缘之借口！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婞羽加大力量的输出，觉明已然不敌，口中冒出滢滢鲜血。
觉明自知不可硬碰硬，便抽出一丝气力寻其他法子。他道：“夭羽村百余人口，凌兕镇千余人口，花口镇近百余人皆命丧你手！你杀了那么多人，每每午夜梦回，不会惊醒么？”
言毕，便见地面上突浮现上千余人的魂魄朝婞羽飘去，他们个个缺胳膊少腿，血迹已染透白丝，声声幽怨，尤为惨烈。
谁知婞羽丝毫不惧，红唇微勾，眉眼带笑，扬声道：“区区阴魂，又能耐我何？”
只见她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的盘印便盘旋在她身，唯她一印令下，上千余只魂魄销声匿迹。
只是，这其余魂魄皆散去，只一尤为虚弱之魂飘飘欲散，好似随时便要魂飞魄散一般。
婞羽一见，周身戾气竟回转于身，觉明趁机逃脱在旁，调养生息。
婞羽却不管不顾，只朝那魂魄冲去相抱，却扑了个空，她滴泪喊道：“时夭！时夭！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时夭！”
被唤做时夭的魂魄微微点头，与婞羽相望之。
时夭道：“贫僧一直你身边，从不曾离去。”
婞羽拂面痛哭，问道：“我要如何才能救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
时夭死人一样白的唇瓣直是微微颤动着，他伸了伸手，却无力垂下。婞羽自知不得与他相触，便伸出手凭感觉覆在他脸颊，眷念道：“我很快便可救你，我们很快便可再续前缘，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婞羽赶紧调整心态再次将利刃指向觉明，却被时夭喊住。
“叶婞羽。”
又是那声冰凉的、不带有一丝情感的叶婞羽。
婞羽微微张唇，心头总有个念头想逃走，却仍是半分不动。
只听时夭望着婞羽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道：“贫僧此生心系天下，心系众生，心系佛祖，心系师父，却从没有心系过叶婞羽这个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婞羽惨白一笑：“叶婞羽这个人也包括在天下、众生之中，亦是心系于我。”
时夭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那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把我留在身边？为何要对我那样好？你不是为佛祖为师父，为天下为众生自绝于前了吗？如今又出现在我面前做甚么？就为了告诉我，这一切都一切都是我一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么？”
未等时夭回答，婞羽便再次疯魔，大放戾气道：“定是由你这个光头变幻出的妖物！妄想令我打消与我爱再续前缘之念！待我吞了这光头，便可大功告成！”
“哎哟！”觉明猛然弹起道，“这可不干我事儿！”
话音未落，一道攻击便朝觉明打来，觉明堪堪躲开，却一招接着一招打在觉明身上，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任谁也承受不了婞羽这般疯魔的打法，觉明已然没力气再躲，婞羽竟仍一招接着一招，源源不断。
时夭本由觉明法术显现于前，觉明重伤至此，法术不可维持，便已然消失于人前。如此一来，婞羽更加确定心中想法，攻击愈烈。
觉明不堪重击，已然昏迷。
就在这时，觉明心口突闪蓝光，将婞羽反弹重伤。
觉明悠悠转醒，浮至婞羽前道：“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叶婞羽，是时候该履行果了。”
婞羽倒地抚心，视线移至觉明身后再次出现的时夭和尚，时夭直张着嘴，似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呵呵。”婞羽苍白一笑，眼神似放空道：“那年初见，他是唯一一个敢与我站在一处，与所有人为敌的人，我知道，他是和尚，心系苍生，但我是恶人啊，他却救我，我想，他定是爱上我了吧。”
“后来，我便跟着他。我逗他，照顾他，我为他做出改变，我为他，不再杀人，我以为，他会一直对我好。可是后来呀，他又带回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有美有丑，有老有少，他说，他们无家可归，他得帮助他们。我信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与那些个年轻的美人儿走得很近，他也不再与我亲近，他定是被那些贱人下了迷魂药才会如此，于是，我便把他们全都杀了。”
“嘿嘿，他果然还是爱我的，我杀了他们他也没对我怎样，我便很开心。可后来我想，这众生与我，在他心中究竟谁更重要，于是……我又杀了镇上好多人，假装被那些人抓住，再次重现当时的场景，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觉明不语，婞羽便突然委屈道：“他被众生迷了心窍，竟站在那些无能之人那面伤我之心，我便……我便杀了他。”
觉明问道：“你杀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们有何错？”
婞羽笑声戛然而止，相望于觉明，竟似懵懂无知之孩童。她问道：“他们没错呀，他们有的人还跟我的时夭一样，善良，可爱，好看。”
“可是……”婞羽的脸色逐渐变得凶狠，她道，“我一想到他们跟我的时夭一般，我便不开心，我一不开心，便想要杀人，谁让那些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呢？”
“哦！对了！还有一些人他们既不似我的时夭，也没惹过我，我本不该杀他们的。可是我突然想，若是把刀划在他们肌肤上，他们会怎样？若是把油浇在他们身上再把火一点一点放上去，他们又会怎样？若是……”
婞羽还在接着说，觉明已然听不下去。扣动念珠，闭目念经。
婞羽见此笑得愈加欢愉，她道：“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似我这般的恶人，真的能立地成佛么？”
“觉明和尚。”
觉明抬眸，赫然对上婞羽漠然的双眸。
“我现在觉悟了，我不想杀人了，我想做好人了，你能放过我吗？”婞羽歪着脑袋笑得纯真，却见觉明神色依旧。
婞羽渐渐直起脑袋，与觉明相望之。
“时夭会如何？”
“与佛，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婞羽仰天大笑，突面目狰狞道：“他入轮回再入佛门，怎可如此！我今生弑人无数，又怎会觉悟自戕！时夭！你不是心系天下心系众生，心系佛祖心系师父么？那我便屠尽天下，屠尽佛门！让你所大爱的世人，一个一个毁在我手里！”
此语如雷贯耳，响绝不停。觉明大惊，却见婞羽浮上半空，利爪尖刃，血盆大口，青丝如鞭，已然入魔。
霎时朝觉明袭去，觉明连连退步，却退无可退，眼见尖刃入体，便在此时，一道蓝光直射云霄。
“砰！”
觉明眼见，婞羽之血肉四散于各处，五脏六腑、血骨皮肉、五官青丝躺在土地上、石头上、坑洞里、树根处。
觉明闭眸不忍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一道清心咒，觉明径直走向被血肉覆盖住的琉璃珠碎片，悉心擦净，收藏。
他大力拂袖，手掌置于胸前，于那不远处的时夭互道一声：“阿弥陀佛！”
时夭魂魄落入地底，亦入轮回。
天边一道曙光爬上天际，照在苍生万物之上，照走世间遍布之暗。
觉明在这夭羽村待了许久，挨个为这村中无辜逝去的村民诵经超度。
觉明亦为其收尸，埋葬。
七日后，觉明以琉璃珠碎片为引，寻找准确方位。背上行囊，如西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