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轮圆月,地上一笼篝火,朗月风清,篝火明艳。

韩虏和莫措手拉着手,和大伙儿一圈一圈地跳舞,两人喜爱的脑袋有时奏近高声大语,有时,韩虏也瞄一眼陈霍所在的毡包方向。

陈霍没有参加篝火活动,他倒卧地上,远远地望着圆月下熊熊燃烧的篝火想心事。

此时,陈霍心中很烦,对他来说,声播远方的舞蹈曲子不是欢快之曲,而是悲伤的离别乐调,他喝着马奶酒,思索着上午的事情。

上午,莫措在榻上做针线,头一偏,上下打量他,眼中疑问大大的,“你真是汉商?”然后,摇头道,“我看不像。”

“怎不像?”

“莫笃算强壮的,你居然压着他打,我们不拉你,你怕是要把他打死?没见过汉商如此凶狠的。”

“怎见得汉商就没凶狠的?”

“汉商都很礼貌,苛求礼仪,就像我母亲。”莫措微笑起来,眼中已熄了疑虑,全是柔情,“不过,你待子瑜姐却好过草原男人百倍,也有汉商的温柔。”

放了针线,她弯腰笑起来:“你才来时,在河边洗姐姐的衣裙,那才好笑!那衣裙洗了比不洗还脏!幸亏,我重洗了一遍,不然,姐姐穿着就丑了。”

腰一直,她凝神,恍惚间,她的眼神就超过了她的实际年龄,“不过,你能下河去洗就很不错了。”

“哪有男人洗衣的,肯定还是你们女人洗更好!”陈霍扬眉吐气道。

收回思绪,陈霍往口中倒着闷酒,心中一直忧虑:

连莫措都怀疑自己的身份,这草原恐怕是待不下去了,但,子瑜怎办?大祭司说过,最快恢复也要两月,那么久的时间肯定不行。子瑜能够行走,最快也还需一个月的时日,如此久的时日,能行吗?

沉思很久,他才站起来,心事重重地走进毡包。

棚内,静卧的子瑜已被远远的鼓点声和热烈的喧闹声给吵醒了,此时,正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门帘翻动,子瑜知道陈霍进屋,就睁了双眼,柔声道:“我没事,你去热闹热闹吧。”

心思很重的陈霍走近榻旁,挨着子瑜半躺了下来。

今日有点异样,他的脸色很沉郁,看着自己的眼底更是闪过一袭忧,细心的子瑜心中一沉,担忧了,这可是只有自己病重的时候才见过的模样。

俩人默默无语。

终于,子瑜打破了俩人间难得的闷空气,很担心地问道:“你有事?”声音里有一丝怯怯的忧虑。

陈霍歪过头来,异常冷静的眼盯看子瑜,“我出来的时候,家里就有事,如今已有三月,我恐要赶回长安。现今,你病也好了许多,你忍忍,我带着你一起走。”

“走?”静静地望着陈霍,子瑜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我们要离开此地?”不自觉间,她动了动身子,手一撑,想起来,才抬了头,一晃就软在了榻上。

子瑜无奈,只有娇喘几口气儿,吁吁地说道:“我……恐怕不行。”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失望,还夹杂着叹息和无奈。

陈霍一急,坐了起来,眉头一皱就说:“你不能坚持十来日?我们可以回到长安再养病!”

委屈的眼望陈霍,子瑜边咳边说:“我这身体不争气,这么多天了都不能下床。从这儿出发到中原,恐怕有两三千里路吧,骑马顺利的话,也需要十来天,我恐怕去不了。”声音干巴巴的,也苦苦的,听得陈霍脸色更滞。

子瑜眼眸中的渴望在一点一点溜走,依赖和不安在慢慢侵袭……

看着子瑜这模样,陈霍眼中忧虑渐盛,后背一倒,他躺下不说话了。

很快,夜深沉了,远处的喧闹声已停,月夜天地,万籁俱寂。

躺榻上的陈霍一直没睡着,他旁边的子瑜也睁着一双眼瞪看模模糊糊的夜。

良久,子瑜温温的手摸了过来,握住了陈霍的手,安慰的话语从暗黑的空中递了过来:“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感激。你和你的同伴先走吧,等我的病养好了,也就一两个月左右,我去长安找你。”

子瑜的话语很轻很柔也很甜,可语中的不舍也很明显。

嫩滑的手被陈霍握着,陈霍的手指不停地在子瑜指尖上滑动。

恋着子瑜的手,陈霍叹息:“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没我,你去长安?逮到一个匈奴男人就会把你捆走,我更不放心!”语音中的不放心浓得要掉地。

“没啥不放心的,你走了,我请莫措和我作伴,还有王妃照应,无人敢欺负我。”

语音是万般的不舍,可为了宽心陈霍,子瑜继续轻语:“你不放心我去长安,你将家里事情安排好了就回来接我,我等你。”期盼的话音很深很重。

陈霍垂头无语,过了一会儿才灰心地说:“睡吧。”转身就拥着子瑜睡去。

……

子瑜趁陈霍外出遛马,留下韩虏,疑惑地问道:“韩大哥,陈霍家有何急事,需要他立即回去?”

韩虏看着子瑜,为难起来:“你自己问他。”

子瑜很无奈地说:“他呀,不想让我知道的就肯定不告诉我。”

“他不说,我更不好说,你还是问他吧。”韩虏说完,身子一躬,算是答了礼,退后两步的他转身出了门。

不是韩虏不说,而是他不知道陈霍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卧床不起的子瑜说。

很快,陈霍遛马回来,韩虏将他拉到一旁。

两手一摊,韩虏为难道:“刚才弟妹问我,你家里出了何事,我怎回答?你说,我怎回答?我无法回答!”

“她问你?”

“你不告诉她,她当然问我,说说,我怎回答?”韩虏一脸的苦相。

见陈霍闷着不说话,他急了:

“你倒说呀,我怎回答?不然,你自己向弟妹说清楚!昨日,莫措问我,我真是汉商?我糊弄过去了,再这么下去,身份迟早会暴露。一旦暴露,可是大汉之大笑话!你我完了不说,连带你媳妇也将成战利品献单于!你对她如此好,你也应该考虑一下,早日离开才行!”

“子瑜再养半月,就能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再坚持半月就成!”陈霍坚定的眼中飘过一丝忧虑,“我不放心她一人在此。”

“你可想好,你把莫笃打成那样,肯定有人会过问此事!一旦有人留意,发现你的身手不是汉商,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还有,我见过你媳妇,身子弱得不行,如何半月就可下床?没有一月根本就下不了床,何况还要上马远奔!”

眼见一向沉稳的陈霍又在大胆地冒险,韩虏很着急:“为你媳妇着想,你最好留她养病,你回去躲一段时日,到时候,你再回来接她,这样也好似你在此地等死!”

陈霍低头沉思,两人站着都没再说话,最后,不欢而散。

……

一早,陈霍外出,又见韩虏皱着眉头看东方。

听到狗吠,知道陈霍出了棚,韩虏焦虑的眼转了方向,瞪陈霍。

晨曦的光映在陈霍年轻黝黑的脸上,刚毅之色重回眼眸,韩虏等着他说话。

不慌不忙的陈霍看着韩虏,眼眸镇定,稳稳地说道:“这几日,你准备回程的水和干粮,我们五日内启程回营!”

“好!”韩虏一拍手,“一言为定!”然后,摇头又问:“你媳妇咋办?”

“她不走,我来安排——”陈霍甩下一句话就走远了。

……

陈霍去了王旗毡包,拜见了王爷和王妃。

见了王爷,陈霍直白:“在下和媳妇不幸在草原落难,幸得王爷搭救,媳妇才得以重生。陈霍出门时,家母就病着,如今已是三月,陈霍恐等不及媳妇病好,陈霍不日将启程回中原,特向大王辞行。”

王妃很诧异,急了:“公子要走?可妾身昨日还见你媳妇无法下地?她也一起走?”瞬间,王妃脸色哀戚了下来。

陈霍躬身,客客气气地回了话:

“在下正欲说此事。在下媳妇大半月来,承蒙王爷一家人的照看,大祭司治疗有方,病已好了大半,只是身子还弱,恐怕无法长途劳累。陈霍想拜请王爷及王妃,容媳妇在草原多住些时日,待陈霍回长安处理好家事,再回草原接回家眷。”

说完,他一双干练的双眼就看着王爷及王妃,讨回信儿。

王妃哭丧着脸呆坐了一会儿,不等王爷说话,她哭了起来:

“公子所说也对,子瑜病才见好,现身子弱不禁风,根本起不了床,也经不起劳累,暂不回中原也罢。妾身如今见她就像见自己的女儿,不忍自己的女儿跟着受苦。大王不如好事做到底,暂让子瑜再多住些时日,让陈公子处理完家事,再来接人,如何?”

话未完,王妃已是泪珠滴落,抬手就轻试脸上泪痕。

帐内响起了王爷的咳喘声,王妃听了更掉泪,赶紧给他拍背。

“我也很疼惜子瑜——你就宽心吧。”王爷很心疼王妃,咳喘中还不停地宽慰她,“你也忍忍——不要再哭。”

好一会儿,王爷的咳喘声才停了下来。王妃接过侍女端来的汤药,服侍王爷喝了,又爱惜地给他擦了擦嘴。

王爷平息一会儿,看着陈霍,轻慢地问道:“子瑜是草原上的一朵鲜花,你放心让她留在草原?我听说,莫笃因进账看了你媳妇一眼,你因此还和他打了一架?”

陈霍心中一凛,不屑道:“大王明察,莫笃趁我不在,擅自闯入毡棚,对子瑜不敬,有失草原汉子本色,不值大王如此说他!”

王爷摸上了手中的玛瑙珠子,望空思量,嘴角动动,他又轻咳了起来。

王妃捶着王爷后背,低眉细想了想,在王爷耳后说话:“子瑜是草原美丽的鲜花,难免有人惦记。如陈公子离去,可让毡棚移到王旗附近;另让莫措搬去和她同住,自然没人敢欺辱。”

王爷停了咳喘声,眼中是忧,但话却是安慰调:“如不收留子瑜,子瑜必死路途,如此美丽之人,又是王妃的亲人,怪可怜见的,既然如此,本王答应你,让子瑜继续留在草原,等你回来接她。”

冷峻地看看陈霍,他说道:“你要速去速回!你媳妇太艳丽,久在草原,本王只怕也不能保她万全。”

陈霍抬手抱拳,朗声一谢:“多谢大王!多谢王妃!陈霍此去,两月就可回转,到时,定当回来接走子瑜!”

……

一切安排妥当,陈霍回到了毡包,坐榻上的他一手拉了子瑜手,一手轻抚她额头发丝,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我已经和王爷、王妃说好,你留在此地养病,我回长安料理家事。”

子瑜心中一慌:“是吗?”眼中无神,茫然又问:“你啥时候走?”声音颤抖得厉害。

“二十日一早,和韩虏一起出发,从东路跨大漠翻阴山回中原。我已安排妥当,明日就是十九,我和莫纳他们一起,会将你住的棚移到王旗附近。我走后,莫措和你同住,没人敢欺负你。我拜访了婆婆,将你托付给了她;拜见了大祭司,望大祭司多看看你的病;莫顿代王爷去茏城参加单于大会去了,我就找了莫顿嫂子,还有莫纳,望他们多约束族人,不要打扰你。”

虽安排妥帖,但陈霍语音里仍有一袭烦忧。

他抬头,无奈叹气:“我将你留下的事,被莫措知道了,她大骂我没良心,不是好男人。不过,有莫措在,你在草原的日子会好过点。莫纳善音,有时,叫他给你吹吹胡笳,解解闷,日子过得快些。”

默默地看着陈霍,子瑜眼中光亮闪动,忍住泪滴,脸朝里面,隔着背,她说了违心的话:“你放心走吧,我不会有事。”无奈的语音中不舍之意很重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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