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冒头的高阳在一个不经意中就隐没了，马路上，两辆黑色小车呼啦啦行驰而过。
风声渐重。
赵小六忍受着副驾驶飘飘而来的烟味，一路上已经三次加速。很显然，如果不是何迟的吩咐，赵小六绝对不会和岳方在一辆车上。
后座还有三个男人，都是一队的骨干。监察使里面少有多话的人，这辆车就显得沉默至极。
上行街距离监察处有三十多公里，行车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
赵小六时不时就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秦冰的车，那个英气的女人，总还是在赵小六心里留下了痕迹，不过是飘忽的，不可捉摸的。
岳方好像发现了赵小六的小动作，他扔掉烟头，对着赵小六说：“我敢肯定，也有人叫你臭虫，而且不少。”
赵小六不知怎的，突然踩中了刹车，车上五个人全都往前一倾。后座上三个人纷纷骂了几句，赵小六沉着脸转头叫道：“停下！闭嘴！”
车上又安静了。
赵小六听到后面传来的喇叭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秦冰，至少是后面那辆车上某人的注意，于是慢慢发动了车。
等到两辆车重新上路，岳方仍旧笑着。赵小六扭过头，明显不想理会岳方，或许是因为岳方的笑容太过于刺眼，赵小六忍不住就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忘记了，如果你再多说，别怪我…”
赵小六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岳方仍旧笑着。
岳方很多话都没有说，他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呢，富人憎恶普通人，普通人憎恶穷人，穷人互相憎恶，也没有多少差别。
不过岳方明显不满足于刚才的几句言语，等赵小六转过头去，他又说：“所以你才不会有成功的可能，你少了一些东西，一些本质上的东西，你只能说着你自己也不相信的狠话，为了得到一点心理安慰。”岳方笑了笑，继续说，“这是让人同情的。”
赵小六捏死了方向盘，狠狠地盯了岳方一眼，明明算不得平静，却又满肚子考虑似的止住了表情，扭过头，索性当作没有听见岳方的话。
岳方就笑得更开怀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发现有一块黑色的污渍，他记不住什么时候沾染上的，就抄起了衣角，把手心给擦了干净，他的衣服上皱了一团。
岳方掏出一根烟来点上，似乎起了某种兴致，就施施然用他难听的声音念出来：“人生而平等，不减狂骄。臭虫也难能可贵。”
车上没有人回答他，或许没人明白他的意思，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岳方笑了笑，又抽一口烟。
两辆小车继续行驶，沉寂中，时间也过得很快，在岳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车已经停下了。
岳方推开车门下了车，走起路来竟然有些蹒跚，仿佛喝醉了一样。他想要抽烟，把手放进衣兜里才发现自己的烟已经没有了。
岳方抬起头，恰好看到秦冰朝着他看过来。目光一触即逝，秦冰转过了头。
岳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条斜路，水泥地越往上越窄，小车已经无法前行了。距离苏文和姜珊的住处还有几十家住户，监察处一行人只能步行。
考虑到一些不确定因素，秦冰和赵小六一起点了三个人留下，剩下六个人继续前进。
何迟没有前来，带队的任务交给了秦冰。
岳方吊在一行人末尾，在他前面的是一队除了秦冰以外唯一一名女性。岳方知道她的名字叫苏源。
苏源走起路来有些谨慎，眼神四处飘着。
岳方觉得有趣，就悄悄走到苏源身后拍了她一下，苏源果然被吓住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尖叫声惊动了所有人，秦冰转头，皱眉看过来。苏源不敢接触秦冰的目光，只能低下头去。
秦冰再看向岳方，岳方吊着眼皮笑了笑：“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凶手。”
秦冰仿佛被岳方的话激怒了，她一个箭步冲到岳方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了岳方一巴掌，继而骂起来：“不给你长点记性，你还真要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敢乱来，我绝对让你趴着出去，不信，你尽可以试试。”
岳方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的部位，抬头看着秦冰又笑：“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还多谢你提醒我啊，秦家二小姐。”
秦冰冷哼一声，转头对着另外几个人吼道：“看什么，继续走！”
秦冰再一次往前，另几人跟上，赵小六显得平静至极，苏源却在几步之后回头看了岳方一眼。
岳方当然注意到了苏源的眼神，他笑了笑，然后盯住秦冰的背影，脸上忽而变得沉凝，仿佛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岳方就回复了之前那疲累的模样，也跟上了前面几个人的步伐。
上行街120号，是一处平房，独立的住户。
当监察处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发现房门紧锁，赵小六建议直接破开房门进去查探一番。这句话刚说出来就被秦冰否定了，给出的理由是要尽可能保证案件的准确性，不能破坏任何有用的东西。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不是秦冰说的那样。
秦冰点出了苏源，让她去问一下旁边的几家住户，有关姜珊的情况。
苏源抬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一个男人，没有得到回复，就只能答了一声，拖着步子离开。
剩下几个人之间气氛有些沉默，好像在怄气一般，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岳方觉得索然，就走到姜珊门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撑着头，好像要睡过去似的。
秦冰和赵小六多看了岳方一眼，继而就转过头。
约莫十分钟之后，苏源就小跑着回到了队伍。
秦冰问起姜珊的情况。
苏源喘了一口气说：“旁边三户人家都说姜珊平时晚归，有时候甚至一夜都不会回来，白天的时候大多在家里，不过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过她。这些信息对我们并没有多大用处，不过有一户人家说，昨天夜里，姜珊门外站了一个男人，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秦冰就说：“知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
苏源说不知道。
赵小六插话说：“从我们知道的消息来看，打给姜珊的电话也是来自上行街，如果凶手真的在这里，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谨慎一点，不要暴露太多信息。既然昨天晚上有人在姜珊门口，我现在觉得更有必要进去看看，秦冰，你下命令吧！”
秦冰皱眉看着赵小六说：“我做事轮不到你来说，还有，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最好不要叫我！”
赵小六咬了咬牙齿，就不说话了。
秦冰又对苏源说：“你现在带一个人去苏文的住处看看，再去问一下苏文旁边住户，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苏源看了一眼她旁边的一队队员，吐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苏源和一个人离开，显得比较决然。秦冰对着另一个队员问：“那个锁你有什么办法完好无损的打开？”
队员面上有些难色：“这个可能不容易。”
秦冰就骂道：“废物！”
赵小六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秦冰头也不回地回答：“你心里明白得很！”
正是此时，秦冰突然听到“咔”的一声响，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岳方把手按在了姜珊家的铁门上，然后轻轻一拉，那门就打开了。
秦冰本来还想骂岳方一句，看到这里就只能停住话。她冲到岳方身后，一把将他拉过来。
秦冰看到岳方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很明显就是姜珊家里的钥匙，她忍不住问：“你和姜珊有关系？你哪里来的钥匙？”
岳方推了秦冰一把，和她拉开了距离，说话还有些无力的样子：“我和她没关系，至于钥匙，有点脑子都能发现。”
岳方踩了踩自己脚下的砖块，意思已经很明显。
秦冰不再多说，甚至都不愿理会岳方一般，对着身后的一个队员包括赵小六说：“愣着干什么，走！”
三人一起拉开门就走进了姜珊家里，只剩下岳方呆在外面。只有一个人了，岳方反而笑起来。他又把手放进自己的兜里，可是没有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岳方就像是在置气，低笑了一声说：“奇怪奇怪，臭虫想要的，就是别人不想要的。呵，看来臭虫要伤心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屑，“幼稚。”
岳方说完之后，却忽然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我也是臭虫啊，我配不上她。”
他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事，声音越来越低，脸上也变得颓唐。然后他翻开了自己的衣服，在大衣内侧的兜里摸出来了一根烟丝已经掉了许多的烟。
岳方浑然不在意，把这根褶皱的烟叼在嘴里，点上，然后就吞吐起来。
在外人看来，岳方的模样还像是在享受，他仿佛沉醉在那一根烟里面了，然后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臭虫也难能可贵啊。”
这句话安慰了他自己似的，岳方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