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1月26日,深冬。

才下过雨的街道上十分濡湿,踩一脚能够淌起一片水花。

上午十点左右,监察处大厅里监察使来去匆匆,还能够保持十足的安静,这一点简直是难得。

安静之中,还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压抑。

何迟已经在三楼办公室待了两个小时,期间没有放下任何吩咐,对于整个监察处而言,这无疑是一种煎熬。

赵小六站在门口,站得笔直。他安静看着门外的人打扫,在监察处大门口旁边的地面上,沾染了血迹,墙面上也是血迹。

昨天晚上注定是不平静的,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监察处的清洁工从黑房子里抬出了一具尸体,那当然是赵有的尸体。

根据搬运尸体的清洁工所言,赵有是在黑房子里被放干了鲜血才慢慢死掉的,那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对于赵有而言,死也显得如此艰难。

赵有的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被人一一砸碎,手筋脚筋被人挑断,浑身布满了刀口,有长有短、有深有浅。下刀的人很有分寸,硬是给赵有来了个凌迟之刑。

同是贫民区的人,清洁工自然对赵有是同情的,不过也仅此而已。赵有身上存在着其他伤口,比如下体被切掉,比如舌头被割下、嘴被撕裂、脸上被砸出了血洞,比如全身的骨头被人打碎了一半,胸口都塌了进去。

这些肉眼可见的恐怖,无一不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贫民区的人没有犯错,可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一晚上变成第二个赵有,未知的恐惧总是弥漫着,只不过今天更显得浓郁。

如果这是全部,也还不会牵动赵小六以及何迟的思绪。

早上八点,当第一个监察处的工作人员到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被钢筋钉在监察处大门旁边的赤裸女人的尸体。

女人的死法与昨天下午树林中发现的女人死法完全相同,身上没有伤痕,眼珠被人完好无损地挖掉,只剩下两个血洞。

当何迟抽着烟走到监察处的时候,听到赵小六的汇报,他显得极为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不正常。

何迟吩咐赵小六把女人尸体收拾掉,自己上了楼,进入办公室后还锁上了门,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何迟在里面做什么,赵小六也不知道。

赵小六站在门口,他注视着那些难以冲洗的血液,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了凝重。

正在这时候,一个蹒跚的身影从遥远处慢慢走近了。

岳方穿着昨天的那件老旧大衣,不过已经被烘干了,他的头发虽然被剪短,看起来也还是乱糟糟的。岳方抽着烟,走得很慢,是那种一眼看过去,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二十几岁青年的状态。

赵小六目视着岳方走到监察处大门,他注意到岳方吊着眼皮看了看大门旁边的血迹,不过也只是很短的时间。

岳方没有在意那是怎么回事,他收回目光,看起来就恹恹欲睡。

赵小六已经知道了岳方进入监察处工作的事,此时,赵小六表现得有些愤慨,他站在那里就大声说:“你可以再晚一点!”

谁也能听出来赵小六话里的愤怒,不过他和岳方仍旧保持着距离——一种安全的距离。

岳方没有听到赵小六说话似的,他抬起手抽烟,抽了两口,似乎恢复了一点状态,就抬了抬眼睛看着赵小六,他的嘶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只是帮何迟的忙,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那种有气无力的疲惫,听来却充满了刺耳的轻蔑。

赵小六瞪大了眼睛,他握住拳头,明显快要忍不住动手了,可因为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原因,他还是把拳头给松开。

赵小六做了个深呼吸,好像是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说:“既然你已经到了,那就去三楼,老大在等着你。”

岳方把烟头扔在地上,看着前面吐出来一个“哦”,就走进了监察处。

赵小六好像是下意识地让了让,和岳方的距离反而更远了。可是一直到走到大厅深处,赵小六的目光也没有从他身上偏离。等到岳方完全消失在电梯里,赵小六才冷冷地把目光落在旁边的地板上。

岳方上了三楼,他走在楼道里才想到,自己根本不清楚何迟在哪间房子。他就站在楼道的中间,给自己把烟点上。

抽了两口,楼道深处的一扇门就打开,岳方看见何迟探出了头,他听到何迟说:“你进来吧。”

岳方走进了那个房间。

何迟也燃着烟,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烟草的味道。

岳方挑了个沙发坐下,何迟就在窗口处站着,留给岳方一个背影。

岳方瞥了何迟一眼,突然笑起来:“你现在这样子有些可笑,你是在我面前装深沉吗?那你真的找错了对象。”

何迟转身看着岳方,他抽了一口烟就说:“今天上午又发现了一具女尸,就在监察处的大门口。”

岳方睁着眼睛,他的眼睛很浑浊,总还是有了些神采:“那你应该很高兴才对,被人打脸打到家门口了。”

何迟对着岳方坐下说:“你对这个案子没有兴趣,证明你已经知道这个案子和那个人没有关联,我想知道,你昨天为什么那么想要那具女尸?”

岳方抽着烟,没有再和何迟玩笑,他说:“这是我自己的发现,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不是知道很多吗,那你应该明白我这样做有什么用处。”

何迟摁掉烟头,抬眼说:“今天发现的女尸,你不想看看?”

岳方反而问:“你想让我看?”

何迟说:“我手里的资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可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如果你对我有用,我们就可以继续查下去,如果对我没用,你留在这里,也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岳方恍然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看到我的能力。”

何迟没有说话。

岳方就说:“那我们就来分析分析。”他两根手指捏掉了烟头的火星说,“大雨之后现场只剩下女尸,没有其他痕迹。赵小六是个俗人,他没有发现女尸身上的细节。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看了的尸检结果里面,应该查出了那女人死前是被迷晕的。”

岳方指了指何迟背后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份文件。何迟听了岳方的话就点头,承认了岳方的分析。

岳方笑了笑继续说:“凶手在模仿那个人犯案,可是那个人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我认为,这个凶手和那具女尸,都只是普通人。”

何迟皱着眉头问:“你只是猜测,我需要证据。”

岳方就说:“在这样的世界里,你还需要证据?”

何迟轻笑着:“可是你忘记了,昨天下午你那个好朋友可是亲自来过问了。”

岳方也笑:“你都不知道的事,你觉得有几个人会知道?就算她们真的有关系,知道的人敢动手对付那个女人?”

何迟就不说话了。

岳方抽了一根烟出来点上,说:“谁是凶手,你真的那么在意吗?”岳方看了何迟一眼,继续说,“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今天发现的女尸,和之前那个没有绝对的关系,不过是有人再向你挑衅罢了。”

何迟皱着眉头,仿佛是才有了看法,就说:“你说的是,那个人?”

岳方摇了摇头:“无非就是一种可能,你不会想不到另外一种可能。”

何迟也忍不住点上了烟,他开口说:“我可以听听,你想到的是什么。”

岳方吐了一口气:“如果这件事没可能是有人在故布疑阵,不让我们深入去了解那个人的案子,你烦恼什么?”

何迟抽着烟说:“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还要多。”

岳方就说:“有些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所有人。”

何迟点头,觉得岳方说得不错,他抽了一口烟又说:“可是,这个案子总得要一个结果,你那个好朋友,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岳方抬眼看着何迟说:“我昨天已经说过了,那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想要凶手,还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根本没必要在这里犹豫。”

何迟看着岳方笑,笑得很低很沉很压抑,他说:“所以啊,我不是想要一个简单的凶手,我想要一个有分量的凶手,一个,可以扭转局面的凶手!”

岳方躺身在沙发上,他大概觉得有些累了,他说:“你这个想法是错的,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他们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坐得安稳。”

何迟对这岳方说:“是不容易,可如果有你在,这件事就多了几分把握。”

岳方忽然坐直了看着何迟说:“你又知道我要帮你?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我不想再和那些人有接触。”

何迟说:“所以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你的好朋友,要在五天后拿人,我相信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岳方笑起来,他抽了一口烟,就笑得更大声:“呵!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何迟冷眼看着岳方,整个人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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