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方裹在那件老式的大衣里奔跑,他几乎快要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了。

雨夜里,没有人看到他奔跑的模样,这样的雨夜里,几乎没有人在外面游荡。

黑夜给人的恐惧,岳方体会得深刻。雨水忽然瓢泼,大衣早已经湿透了。岳方突然站在雨幕中,他大叫了起来,他的嘶哑的声音宛如一只野兽,他现在就好像是一只野兽。

岳方撑开了大衣,让雨水淋洗着他里面长衫上的红色血迹,雨水也淋洗着他扭曲的面庞。

冬日的冷雨教人难以承受,岳方也是个人,他在风雨中渐渐有些颤抖,他迫不及待地跑到了一道不受大雨迫害的门前,更是迫不及待地自言自语起来:“我错了,我做了一件错事!”

他颤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我杀了人,我处理了尸体,他是无辜的人。”

岳方蹲身在那门口,他狠狠拽住自己的头发拉扯,状若疯癫。直到他在自己脸上甩了几个巴掌,他脸上的扭曲忽而变成了可怖的阴森。

岳方突然笑了起来,他低低地笑着,绵长地笑着,他说:“我没错,那是一个被腐蚀了灵魂的人,他没有灵魂,他只有贪婪。”

岳方放下手站了起来,又说:“人活着,绝不是单纯地为了活下去。一只流浪的动物,只会变成别人的鱼肉,没有人会因为它的生死而改变什么,我也不会。”

岳方好像是说服了自己,他大笑起来:“是啊,我没错,错的是他,错在他要和我说话,错在他要遇上我!”

岳方停住笑,就冷静了下来,他整个人沉默得可怕,牢牢站住后一动不动。他好像在思考。

过了几分钟,岳方才伸出手,他从自己大衣的兜里掏出一根有些湿润的烟,火机也过了水,到第十几下的时候,才打燃了火。

岳方抽着烟,眼皮又吊了起来。他看上去有气无力,低着头,颤巍巍的手像一个淋了雨地耄耋老人。

抽烟的时候,岳方甚至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他也没有再抽烟,就任由着烟慢慢燃烧,一直燃到了烟蒂,将岳方的手指烫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把烟蒂扔掉。

岳方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他撑开自己的大衣,看着还有血迹的长衫,莫名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岳方穿好衣服,转头看见门口放着一把黑伞,他拿起来发现这把伞的一边是破的,打开后也只有一半可遮雨。

岳方就着这破伞迈进了雨地中。他行走在雨地中。他看着前面,已经知道了去处。

赵小六回望着监察处,黑色的伞下他的脸弥漫着阴冷,他笑了起来。

赵小六低头看到自己衣服上沾染了一些鲜红的碎肉,他就伸手将那小小的肉粒捻住。他把那肉粒放在鼻翼下闻了闻,突然皱了眉头,或许因为那血腥气猛烈得很,他索性把手伸出了雨伞,就着哗啦啦倾斜而下的雨水,把他的手洗刷了片刻。

赵小六离开了监察处,在黑夜中他缓步行走,他享受着这寂静的夜,对别人才会有的压抑不会出现在他身上,赵小六就笑了起来。

一直行到了某个小巷口子,赵小六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救命!”

他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直接愣在当场。细细回想,赵小六才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就是从巷子里面传来的,那恐怖的绝望的叫声正在向他求救。

赵小六霍然扭过头,在昏黄路灯下的雨水中,赵小六看到一个正在奔跑的女人,一个眼里充满着希冀的蹒跚奔跑的女人。

看得出那个女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奔跑,可她的速度太慢,她踏脚的声音沉重而绵长,“嗒!嗒!嗒!”落入赵小六耳中,反而让他脸上有了一种厌烦的沉凝。

赵小六握住伞站着一动不动,那个女人还在奔跑,只是她忽而沉静了下来。

今夜的雨是猛烈的,它击打着地面,简直是不遗余力。在这样的雨幕中,所有的声音都要被掩盖了。赵小六眼看到的那个女人,或许是受不了冷雨的打击,行到了某个地方,忽然跌倒。

赵小六仍旧站着,他笑了出来。

他可以听到自己的言语:“呵,能救自己的不会是别人,如果连自己也救不了,那也没必要活着。”

仿佛是为了印证赵小六的话一样,那女人奋力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影将她死死按住了。赵小六看得出那个裹着黑色雨衣的是一个男人,他自然也看得出那个手里拿着明晃晃匕首的男人的意图。他仍旧牢牢站着。

在赵小六的耳畔,响起了那个女人嘶哑的呼救声,向赵小六呼救,她还是有期望的。

赵小六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想离开了。

不过就在他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那匆匆一瞥中,他看到了什么。赵小六全身突然战栗起来,他握住的伞抖动不止。

赵小六索性扔掉了伞,箭步而出,直直地朝着那巷子里奔跑。

大概是看见了赵小六的动作,那个女人一下子就停止了呼喊,她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

黑衣男人直起了身子,在赵小六冲到他前面的时候,拦住了赵小六,随即还将刀子亮了出来,努力压低声音说:“我劝你别惹事!”

赵小六被迫停住。

在那个男人再一次开口说出一个“你”的时候,赵小六忽然纵身踢出一脚,正中那男人的脑袋。那男人身子不支,头一歪,晃荡两步正好撞在墙上,雨幕中溅出一注鲜血,那男人痛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赵小六裹着雨水的脸扭曲在一起,灯光下更显得恐怖。

女人本来想说什么,一见赵小六的脸,瞬间就哑口了。

赵小六哼了一声,声音被雨水冲得散开。他再不停留,继续跨步朝着小巷对面奔跑。

马路上路灯也没有一个,赵小六只能看到洞洞的黑暗,满眼的黑暗,混着不止的浑浊的雨声。

赵小六捏紧拳头,脸上流出了懊恼。

在这样的时刻,他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一个轻飘飘的低哑的男人的声音:“你不该这么着急。”

赵小六好像受了惊吓,反身就是一个拳头打出去。

“啪!”

这一声简直打开了雨声。赵小六的拳头没有奏效,他站住脚,抬眼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躲在灯光底下,赵小六看不清楚他的体型容貌。

赵小六揉了揉手,开口说:“那你为什么又出现这里?”

他好像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灯光下的男人说:“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颗棋,不要做出让人无法判断的事情来,否则,你这颗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赵小六忽然笑了起来:“谁又不是呢,可你我都清楚,这件事,只需要一个结果,你以为,那些人会在意我们用怎样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男人说也笑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刺耳,像个女人:“所以说,你不过是一个杂种,下人就是下人,就算你现在有了一点地位,也逃不了臭虫的身份。”

赵小六浑身紧绷,他看着路灯下的那个人影,咬牙切齿起来:“你,说什么!”

男人仍旧低笑着:“你气愤?”

赵小六没有说话,男人继续说:“呵,你真的看清楚你要做的事了吗?你以为对付那个人很容易?你应该知道,如果真的只是和你一样的臭虫,杀了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拐弯抹角,动用一下你现在的身份,好好查一下吧。”

赵小六忽然松开拳头,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对着那黑色人影问:“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男人说:“在那些人发话的时候。”

赵小六眯了眯眼睛,思考着什么,片刻,他开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男人笑起来:“因为你不敢做的事,总得有人来做才行,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差距,人和臭虫的差距!”

赵小六眼里一下子失了神,男人的话,似乎触到了赵小六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他变得有些痴傻。

等到赵小六回过神来,他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他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的声音,他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赵小六好似自言自语笑着说:“呵!我害怕?谁真正害怕,我们不都知道吗!”

赵小六停住笑,脸上就沉静得可怕。他转身朝着巷子里走,他看到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那个女人受了惊吓,应该已经跑了。

赵小六不会奢求那个女人的道谢,他分不清真假。

他看到那个黑衣男人还倒在墙下,雨水打在他的雨衣上,滴滴溅起。

赵小六现在那个男人面前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赵小六迈了迈腿。

他突然大笑起来:“哈!臭虫!你有什么资格活在人的世界里!”

赵小六好像疯癫了一样,拼了命地把脚踢在那个晕过去的男人身上。他像极了一只癫狂的野兽,放肆地发泄着心里的暴虐。

赵小六大骂着,不指名道姓,就仿佛他骂着自己脚下的那个男人。

十几分钟后,赵小六捡起自己扔掉的伞又行走在街道的黑暗处。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手上还有流淌而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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