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迟看着岳方没入监察处外黑暗的街道里,也随之将烟头扔在了地上。

他看了看时间,是晚上七点过一刻。

何迟走进监察处,看到赵小六正站在门后面,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整个人看来如同一座雕塑。

何迟就问他:“赵有怎么样?”

赵小六低着头回答:“还活着。”

何迟皱了眉头,因为赵小六的声音表现出了明显的异样。随即何迟就淡笑起来:“带我去见他。”

赵小六转身就走,何迟摇了摇头,也慢慢跟上。

他们来到了黑房子的外面,在黝黑中摇曳而出的树声下,黑房子更有一种低沉的压抑。

不需要何迟多说,赵小六已经借着远处传来的隐约的灯光走到了黑房子前面。他伸手将门打开,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继而是“啪嗒”一声,黑房子里面亮起了灯光。

赵小六先一步进去,何迟跟上。

在封闭的房子里面,一盏灯孤零零地从顶上垂下来,有风穿过了两米高的小铁窗,令得灯光也摇晃不止。

在不大的空间里,何迟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衣衫破烂的那个人。

赵有看起来颓丧了许多,他斜躺在地上,还死命睁着眼睛。他没有睡,脸色在憔悴中更多的是苍白,他的眼睛几乎快要失去神采了,无非是看到人的时候还在转动。

何迟被赵有的眼神盯得莫名烦躁,坐在赵小六抬过来的凳子上又偏了偏头,他着实觉得好奇了,因为他没有从赵有身上看到什么伤痕。

何迟就问赵小六说:“他这是怎么了?”

赵小六抬起了头,何迟看到赵小六的脸色比赵有更苍白。赵小六伸手指了指赵有捂着的染血的下体,意思不言而喻。

何迟突然觉得有些索然,他摇了摇头,就起身转向,在他身后的墙上,玲琅地挂满了工具。何迟罕见的犹豫起来,过了有两分钟,他才伸手,从墙上捡了一把手术刀、一个镊子和一把手锤。

他把拿住的工具“当啷”扔在赵有的跟前,又重新坐好,才说:“用这个。”

赵小六蹲身在赵有跟前,沉着声音问:“从哪儿开始。”

何迟说:“手,用锤子。”

赵小六就从地上捡起了锤子,他掰了掰赵有的手,没有成功,赵小六不由得皱眉。他再一用力,结果不变。赵小六重重吐了一口气,他看到赵有正盯着他,眼里有莫名的情绪,突然就咬死了牙齿,然后抬手把锤子“彭”地砸在赵有的头上。

赵有痛哼一声,脑袋炸开了一道血花。

赵小六“呵”地冷笑出来,他看到赵有滴血的眼睛,直接略过,然后把赵有的手狠狠拉出来按在地板上。

赵小六脸上流出一抹疯狂,更是痴癫的笑了起来,他挑出赵有的一根手指,把手里的锤子再一次砸了下去。

何迟听到了赵小六痛苦的叫声,他点上了一根烟,视线定住,看得有些痴迷。

监察处的灯光透亮,在监察处里面的黑房子,叫声持续到了午夜。这注定不会有太多人听到了,监察处空荡荡的大厅,只有冰冷的风。

岳方游荡在街道的黑暗处,今夜,他有些无所适从。

从监察处离开,岳方突然就失去了目的。他拒绝了何迟给他找住处的好意,他就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贫民区有他一座破烂房子,那里却不是他的住处。

在这样沉沉的将要下雨的夜晚,哪里能够让岳方躲避呢。他想到了一个地方,随即他就猛力摇头,以此拒绝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岳方索性找了一个小巷,他蜷在垃圾桶旁边点燃了一根烟,放肆的风吹得烟头火星飞溅,火星却在一瞬间又变成了灰烬。

岳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岳方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还蹲着一个黝黑的人。他的脸上很脏,即便借着对面而来的昏黄的灯光,也看不清楚他脸的轮廓。

从这个人破烂的衣服、糟糕的面容可以看出来他是个乞丐,实际上,这种时候,这样的地方,除了乞丐,还有谁会光顾呢。岳方也和乞丐无二的。

岳方看了看那个乞丐,从自己的大衣里面掏出了一根烟递过去,那人简直是抢到自己手里,又慌不矢把烟塞进了嘴巴,仿佛要咽进肚子。

他看了看岳方,似乎在肯定岳方不会把嘴里的烟拿回去,才来口说:“借个火。”

岳方又把自己手里的烟递过去。

那人接过岳方的烟,抽了两口后才把自己抢过去的烟点上,然后送回了岳方的烟。

岳方毫不避讳地拿住抽了起来。

两口之后,岳方听到那人说:“兄弟,你这件大衣可是好东西,在哪儿弄的?”

岳方转过头,发现那乞丐的眼神变得炽热,正落在他的衣服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飘起了蒙蒙的雨,雨丝刺在岳方的脸上,让他突然带上了笑容,他看着那个乞丐,表现出了一种绝对的和蔼,说:“因为我有手有脚,我选择了帮一个人,这件衣服就是我的报酬。”

乞丐听到岳方的声音愣了愣,片刻后,突然叹了一口气:“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别人才会让你帮忙,我没有本事,别人看不上我。”

岳方随着那乞丐抽了两口烟,就问他:“活着就是一种本事,你的年龄应该不大,为什么就变成了乞丐?”

乞丐说:“我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啊,做人是不容易的,因为人也要吃人,乞丐对别人来说不是人,没有人会为难一只弱小的动物,他们反而愿意帮助这样的动物,他们有成就感。”

岳方听后就笑起来:“这么说,你很了解现在的人?那你应该过得很好才是,为什么还生活在这种地方?”

乞丐说:“因为对人来说,动物始终是动物,有钱人家的动物比穷人过得好,你见过流浪街头的动物比人过得好的吗?”

岳方就说:“你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应该有很多人会给你工作。”

乞丐说:“我不要工作,我只需要一点饭菜和钱。我现在很好,不需要有人的生活,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怕死,现在这样,至少我能活着。”

岳方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吊着眼皮,看起来好像很疲惫。然后他说:“人谁不怕死,你没有错,可是你在浪费自己的天赋,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

乞丐把烟叼住,他大概有些冷了,就搓了搓手,说:“你是一个好人,可是我不能接受工作。”然后他就盯着岳方的大衣说,“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你可以把这件衣服给我。”他好像还有些感慨,“这个冬天很冷,如果没有厚衣服,我可能会死,我不想死。”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尽管头顶有雨板,可是太高,岳方已经湿了半个肩头,他的脸上也挂满了水珠,所以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就更显得疲惫了。

乞丐也有些承受不住袭来的呼啸的风,使劲儿抱住了身体,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岳方的大衣上。

岳方笑了起来,他说:“说不定,今天正好是我倒霉的日子,或者,是你倒霉的日子。”

乞丐没有明白岳方的话,就转头问:“你说什么?”

岳方扔掉烟头站起来,说:“我说,这件衣服我给你,因为你还要活着。”

乞丐腾地站起来,他黝黑的脸上可见的挤出了笑容,他的神情瞬间就变得丰富了起来。乞丐有些激动地抓住了岳方的手,说:“你是一个好人,真的是一个好人,谢谢你,谢谢你!”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岳方的衣服上。

岳方把手抽了出来,慢慢解开了自己大衣的两颗扣子,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然后看着乞丐手里快要燃尽的烟说:“你抽完了再穿吧,这衣服容易燃。”

岳方还是脱下了衣服放在垃圾桶的盖上,他大衣下有一件长衫,裹住了他的脖颈,裹住了他手腕以上的皮肤,裹住了他整个儿身子。

乞丐随着那大衣行了注目礼,嘴上还说着:“好,好,我这就抽完。”

乞丐开始铆足了劲儿抽烟,他的脸上洋溢出了一种深沉的笑容。岳方看着他,脸上的笑也变得深沉。

岳方绕转了身子走到那乞丐背后。乞丐抽了两口烟,已经烧到烟头了,他就把烟头扔掉,然后伸手按在大衣上。他好像想起来什么,忽然转头问了岳方一声:“这是我的了对吧?”

岳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说:“给你,你就要活着。”

乞丐忽然全身颤抖起来,他一个劲儿地说:“好,好。”他已经把大衣拿着离开了垃圾桶盖。

岳方的声音突然又响起了:“可是…”

乞丐听到岳方撕裂般的声音,这一次觉得有些恐怖。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浑身僵住,就那样开口问了一句:“什么?”

岳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疯狂,甚至是疯癫,他突然就大叫起来:“可是,我最讨厌,最讨厌动物了啊!”

“彭”的一声响在巷子里荡起来,乞丐栽倒在了一片水洼中,他的头上开始流出了鲜血,水洼瞬间就被浸成了红色。

岳方听着乞丐的呻吟,他疯癫地笑着,他的表情也变得扭曲,他抬起自己手上的石头,冲到那乞丐面前,猛力砸下。

一次,两次…

岳方笑着,他的嘴里吐出了雨夜中模糊不清的声音,说的是:“我最讨厌,流浪的动物啊!”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