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海港市监察处大厅。
黑色琉璃灯耀出了虚晃的光,大厅中监察使来去匆匆,都有意避开了正中的沙发。
沙发上,一个年轻女人翘腿坐着。那女人穿着青色绣花旗袍,肩上有一段白色狐狸皮。她一双着肉色丝袜的腿轻轻挑动着,旗袍只到了大腿处,旗袍下的吊袜带若隐若现。
没有人朝这边多投来一道目光,即便女人长得不差。
赵小六站在一旁,手心沁出了些微的冷汗。
女人忽而抬手,从自己身边的黑色提包里翻出手机看了看,她微微施妆的脸上露出了不耐,转头朝着赵小六问:“你准备让我等多久?”
赵小六怔然抬头,目光落到那女人的脸上却又哑口无言。等到那女人放好手机,赵小六才豁然惊醒似的说:“李小姐,我老大马上就到。”
李姓女人不置可否,她轻笑了笑,摇头说:“刚才你就是这样回答我。”
赵小六不答。
李姓女人耸了耸肩膀,突然翻身而起,高跟鞋狠狠踩在了赵小六胸口。赵小六不察,身子一偏就坐倒在地上。
赵小六瞪了瞪眼睛,就要起来,却看到一只黑色鞋子骤然落下,再一次踩在他胸口上。赵小六吃痛,忍不住闷哼。
李姓女人弯了弯身子,看着躺在地上,脸色扭曲的赵小六,笑着说:“我说了,刚才你就是这样回答我的!”
赵小六咬死了牙齿,闭口不言。
大厅里就响起了何迟的声音:“李韩小姐,你来监察处,就不会收敛一点吗?”
李韩脚踩着赵小六,偏头就看到正跨步走过来的何迟,轻笑着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准备偷窥我到什么时候。现在我知道了,看来我的魅力还不够。”
何迟看了一眼正朝着他投来目光的赵小六,额上深深一皱,他吸了一口气开口说:“李韩小姐,有什么事我们单独谈吧。”
李韩就笑起来:“也不差这点时间,刚才你让我多等了几分钟,坐得累了,正好站一下活动活动。”
何迟自顾自坐下点了一根烟,他朝着监察处门口看了看,门前站着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老头儿,当然那不是老头儿,岳方临了不愿进来,何迟也不可能强迫。
烟味在几张沙发间游荡,真的等了一两分钟,何迟才把烟头掐掉,对着李韩说:“时间到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韩斜着眼睛看了看何迟,摇头退到了沙发上,继续把腿翘了起来。
赵小六吞吞地站起来,整个儿头埋得很低,没有人看到他的脸。何迟看着赵小六皱眉说:“你先去做事。”
赵小六支吾着回答了一声,然后走开。
李韩就笑着说:“这种废物,你怎么也看得上。”
何迟掸了掸自己的肩膀,回答:“没用的人才是废物,他对我有用,那就是人。”
李韩双手一抱,把自己的胸脯挤了挤,挑眉说:“那对你没用的人算什么,小猫小狗?”
何迟支手放在茶几上,几根指头敲了敲,说:“小猫小狗也是有用的。李小姐,你来这儿是和我聊这个?”
李韩一摊手,说:“你不想多说,那就掠过吧。今天你们监察处发现了一个女人?”
何迟纠正道:“女尸。”
李韩无所谓地继续说:“那就行了,我要那个女人。”
何迟脸色不动,问:“她和你有关系?”
“没有。”
何迟盯着李韩说:“给我个理由。”
李韩给了何迟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回答:“需要什么理由,家里小猫小狗饿了行吗?”
何迟嗤笑一声:“这个玩笑很有意思,李小姐。如果是其他时候,这个人给你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这个死人对监察处有用,所以你不能把她带走。”
李韩看着何迟笑,等到何迟笑过之后,她开口说:“这海港市的监察处,不就是你何迟的一言堂,你有必要和我在这儿掰扯?那个女人,你今天必须交给我,否则你肯定不会好过的,何老三!”
何迟突然咬紧了牙齿,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突出的咬肌,他死死盯着李韩,片刻后又笑出了声:“呵,李小姐,监察处也不是你可以胡来的地方,僵持下去对我们两方都没有好处,不如想一个双全的办法。李小姐,那不过是一个死人,你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死人和我争吧。”
李韩偏头说:“玩一玩也行啊,反正我无所谓。”
何迟不自觉皱了皱眉头,他刚要说话,李韩却先他一步说:“不过你这么紧张,我倒有些不忍心了。听说,你们已经决定要查这个案子?”
听到李韩的话,何迟不可察地喘了一口气,继而回答道:“是。”
李韩就笑起来:“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既然你要那个人,我可以不争,不过五天之内,我要见到凶手!”
何迟受不了李韩指使的语气,脸上已经浮了愤怒。李韩自然看得清楚,她仍旧不疾不徐地说:“我已经让步了。何迟,虽然你监察处有些力量,不过你要明白,我也不会怕了你们。”
这句话好像抓住了何迟的痛脚,令何迟沉寂下来。
何迟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李韩坐着不言。好一会儿,何迟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抬头说:“好,那就五天,五天之后,你来拿人。”
李韩仿佛是获得了胜利一样笑起来,她视线转到何迟拿着烟的手上,却又突然凝住了脸。李韩对着何迟问:“听说,你还找了一个人查这个案子?”
何迟挑了挑眉毛,似乎明白了什么,与李韩针锋而视,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李韩索性敞开了笑容,说:“是挺无聊,总需要确认一下。”她沉下脸,声音也随之一沉,“我还听说,你们这儿出了一个恶心的人。”
何迟吐出一口烟气,平静回答:“是挺恶心。”
李韩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沉了,暗沉沉的天让人心情有些不好,李韩皱着眉头,告诉何迟:“对你来说,他已经不是人了,那就让他彻底一点变成另外的东西吧,你们监察处,应该有人很喜欢做这种事。”
何迟“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好奇:“你还把他记住了?”
李韩反而问道:“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何迟笑了笑:“只是问问。”
李韩站起身,把包往手里一提,轻轻摇了摇头说:“你应该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牵扯,其中的利害我不需要多说,只是希望你不要随便找个人来敷衍,否则,可不止我会出手对付你。”
何迟似有考虑,沉吟一声却又笑了起来说:“你的认识还不够,我比你们更想抓住那个人,不过这个案子到底会牵出什么东西,那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李韩斜了何迟一眼,莫名地笑了起来:“真的?我等着看这出好戏。”她转而朝着自己坐的沙发后面的黑暗处看了看,说,“完了,走吧。”
在何迟迟凝的眼神中,那片黑暗处竟然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戴着一副墨镜,脸上套了口罩,何迟的眼神表现出了他的犹疑,他也没想到,黑暗处竟然还藏着一个不说话的人。
李韩离开的时候,何迟起身,说是送她一程。在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中,何迟看着那个男人,好想要用眼神刺穿他的身体。不过何迟紧皱的眉头也在告诉所有人他一无所获。
李韩和那男人上了车,绝尘而去,何迟在自己身上掏了掏,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没有烟了。这令得何迟烦躁起来,加上黑沉沉的乌云,渐而浓重的冬风,何迟忍不住开始咳嗽。
大厅里的灯光拉长了何迟的影子,他的影子看起来有些伛偻,他咳嗽起来,就更给人苍老之态。
监察处大厅里人员变得稀疏,该离开的人早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了空荡的、清冷的房子。偶尔的几个人也看不见何迟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何迟扶着墙,咳嗽得很辛苦。这时候,他身旁突然又多出了另一个伛偻的身影,伛偻而臃肿,那只枯黄的手递过来了一根烟,伴随着一阵嘶哑的声音:“来一根?”
何迟喘了两口气,咳嗽才有了些微的舒缓,他涨红着脸转头,迎上了岳方的低垂的脑袋。由于对着光,何迟看不清岳方的神情,他就看了看岳方手里的烟,廉价的辣口的烟。
何迟还是伸手接过,他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从肺里面涌出来,何迟反而觉得舒畅。
岳方也给自己点了一根,才抽了一口,就听见何迟说:“你在躲?”
岳方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回答说:“没有。”
何迟抖了抖烟灰,他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看着岳方还能够笑出来,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岳方不答。
何迟抬了抬手里的烟又问:“你哪里来的钱?”
岳方说:“该有的,总是会有的。”
何迟再笑了笑:“该来的也总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