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王上的命令,弃襟儿将从卧室里搬出来住进宫中的石室,那是宫廷里面壁思过之处,十来步见方的石头房子里仅有门边一个不盈三尺的窗户能射进阳光,弃襟儿踏进石室,锦妃尾随其后口中不断絮絮叨叨:“你怎么能射伤你弟弟呢?”
弃襟儿低头不语。
“问你话,又不回答,男孩子家的这么敢做不敢当!”锦妃薄眉一皱,环视石室一周,又道:“活该你父王关你禁闭!你就在这里祈祷猎儿的腿早点好起来吧,你父王说了,猎儿腿一天不好,你就多关一天,他什么时候好全了,你才能出去!”说罢用力嗅了嗅,似是闻到了什么怪味,摇摇头转身出去了。铁门訇然关闭,只留下小窗透一方阳光在地面,整个石室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气味,显得无比安静而不真实。
弃襟儿步步摸索走到石床边坐下,他的眼睛暂时还没能适应这黑暗。身下的石床几乎是石室唯一的家具摆设,“床底有一个便桶,你自己看着用。一日三餐会定点从窗户送进来,自己到时候注意点。”这是进来的时候守卫告诉他的。
石床冷硬,硌得屁股生疼,他想起锦妃送他过来时带了些棉被,于是拿来垫在床上,这才总算能真的休息一会。
弃襟儿靠在石室中唯一柔软的棉被上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小方窗外弱弱地声音道:“襟哥哥?襟哥哥你在吗?”
“在呢。”弃襟儿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确定源翦能听得见,于是走到窗口去张望。
“襟哥哥!”源翦不知从哪儿搬了张小凳,踩在上面垫脚望石室里,看见弃襟儿立时满眼欢快,继而又低下头去:“对不起。”他音如蝇蚊。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源翦不等弃襟儿安慰又重新兴奋起来,他从窗口伸进来一个小铁盒,铁皮不厚,能感觉到里面食物的温度。
弃襟儿笑着接过,将铁盒贴在自己胸口感受传来的阵阵暖意。
“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父王那里承认源猎的腿是我射伤的。”他直呼二哥的名讳。
“你跟源猎之间怎么了?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的吗?”弃襟儿有些好奇。
“我介绍‘翦弩’给他,他连看都没看就和其他人一块儿嘲笑说这东西只能用来攻击蚂蚁,还送了一把泥巴做的箭给我,说是用来配我的‘翦弩’最合适不过!我气急了所以就去找你,想要你和我一块儿见证‘翦弩’的威力。”源翦越说头埋得越低“襟哥哥,你会不会生气?”
“我没事干嘛跟我弟弟生气。不过反正我已经住进石室了,你就别把自己也搭进来了,这件事情,只需要一个承担者就足够。”弃襟儿抿嘴一笑,劝道。
源翦频率飞快地摇头,“不行的,弩是我做的,源猎也是我射伤的,本来承担的人就应该是我。”十岁的男孩在月色下抬头挺胸,昂然而立。
“那好,如果你被送进来,我会想办法帮源猎早日复健,争取你也能少受些责罚。”弃襟儿承诺道。
“嗯!”源翦用力点头,心里打定主意要早些帮弃襟儿澄清。
翌日清晨,源翦坐在王寝宫的门口一夜未眠,直到天将明终于迷糊过去。
王从里面将门拉开,打了个哈欠就望见蹲坐在石阶上的小王子。王剑眉微拧,问王子身旁的守卫道:“这怎么回事?”
守卫俯首作揖,“小王子从昨晚半夜起就一直在此,说是要等您起床有事跟你说,又不许我们打扰您休息,所以属下也没敲门。”
“翦儿,翦儿。”王倾身下去唤源翦。
小王子如同已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男人将孩子揽进怀中,抱起走进房间又放在自己床上。
“叫魏闽过来,翦儿发烧了。”男人转身到门口传唤道。
“父王……”源翦小声呼唤。
“在这儿!”男人马上凑近孩子身边应和。
“你放了襟哥哥吧,二哥是我射伤的。”源翦把这句在心中已经演练上千万遍的话甫方吐出,就嘤咛含糊一句彻底昏迷过去。
王略一沉吟,手掌覆上源猎的额,滚烫的温度几乎灼得人放不住手。
“傻孩子,你二哥的腿又不是好不了,你急什么。还是,只是为了给襟儿澄清?”王叹息一句,迷蒙的眼神让人看不清情绪。
北渊以北,冰山绝地,冷硬的地面寸草不生,天空四季飘雪,大地苍穹一片白亮。
一些冰晶雕成的房子星罗棋布,不规则散落在冰山附近。
“冷……”裹了七八层棉被的陆襄亭嘴里喃喃。
“我已经把最厚的被子都拿来给你了,还冷吗?”瘦弱的女人皱眉道。
陆襄亭发紫的嘴唇一阵哆嗦,紧闭着眼,没发出声音。
那日骡子受惊把他颠下背之后,他昏迷过去,然后高烧不退,被女人捡回家照料了些时日,仍是神志不清,每日除了喊“冷”,其他再没说过一个字。
“大概是你们北渊国的人,以为世界上除了北渊,不会有更寒冷的地方了,所以你才这般受不了我们这儿的气候吧?”女人自言自语。
忽地,冰窟矮门洞开,挤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他嗓音洪亮打了两句哈哈,然后道:“今天捉了两条小鲨鱼,族里可以好好吃上一顿!怎么样?卿女,北渊使者的病好些了罢?”
卿女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口,“也许我们应该让他回北渊,这里的气候大概不利于他痊愈。”
男人神色一凛,“那怎么可以!使者来到我们雪国,带病回北渊,如何说得过去。本王命你治好他!必须治好!”
卿女忽然有些后悔撒谎,她记得当时陆襄亭望见她的时候,俊美无匹的脸上闪过惊讶、哑然、惶惑、无助,随即静躺在雪里,长睫毛覆盖的阴影下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昭示着主人严重不足的睡眠,以及操劳过度的心态,她莫名有些心疼。
“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看之人。”卿女悄声感叹,当下从怀中掏出一面直径长盈两尺的铜镜,自顾照了一会,铜镜收起之时已是羞得满面通红,“我竟然和一个男子比美!”
卿女将男子负到独角兽的背上,自己坐在后方护着他,“跟我回雪国去吧!”她盈盈一笑,“本是我的独角兽吓坏你的骡子,我救治你也是理所应当!”
卿女回神去望陆襄亭,自从以“北渊国出雪国使者”的身份带他回国,在冰窟中他已经昏迷了三天,偶尔清醒一会,也是含糊呢喃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痊愈。正想到这里,冰窟的矮门忽然被打开,“卿女姐姐!北渊国使者好些了么?”三个女孩调笑簇拥走进来,本就不大的冰窟瞬间就显得拥挤逼仄。
为首的女孩一上来就对上王严肃的目光。
她轻声“呀”一句,马上道:“王,我不知道您也在这儿。”
“你们三个,吵吵嚷嚷的进来做什么?”男人问。
“我们……是过来探病的。”支支吾吾说了半晌,为首的女孩不经意间瞥了陆襄亭一眼,俏脸微醺,立时低下头去。
“就是因为你们每天吵闹打扰,使者的病才迟迟不能痊愈,出去,都出去!没事别再进来!”王大声道。
三个女孩是族中长老的女儿,在雪族也是饶有身份地位的贵族,被王这么一吼,都颇有些难堪,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张皇退了出去。
卿女望向王,“您自己的伤可好些了么?”
男人前些日子航船出海,在海上遇了凶兽,重伤之下好不容易保全自己得以全身而退,却丝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几日之内稍作休息,继而仍然出海。
“你来帮我看看。”王一把扯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脯来,强壮的胸肌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卿女凑进来仔细察看右肩下方一道长逾三尺的伤口,血痂已渐趋脱落,露出粉红的新肉。
“恢复得不错,晚上再多吃些鲨鱼肉应该就好透了。”卿女点头欣慰道。
王拍拍胸脯大笑几声:“哈!那是当然!只是你也要多吃些,你实在太瘦了。”王的眼神凝视在卿女脸上,把她盯得有些发窘。
“我是女人,本就不需要太强壮。”卿女扭头背对雪王慌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