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西安孙府这边,自打荣泫飞一走,也不用再忧心见面尴尬,袁敏清出屋子的时间倒是多了,闲着无聊便从孙家的藏书阁里取了些书来看用以打发时间。
这日夜间,照例点了灯一人待在屋中看书,手中这本是《大明一统志》其中一卷。因袁敏清这些年常年四处游走,因而对大明地理也有些熟悉,总觉这书中颇有许多地理错置,因此只用来打发时间,看得也不十分专心,过了一会儿便分心发愣起来。心中想着孙梓于白天说的话,渭南景况萧条,又有吃人惨剧,不知道荣泫飞这一去能不能顺利找到段云泽。
“姓段的道士此去渭南必然行踪飘忽,未必能找到。就算找到了,观段云泽这人,每每以身犯险,那时在太原,居然以一己之身为饵只为诱那顾千行现原形,亏得他有踔绝之能我们方可脱险。荣哥哥和他在一块待着,只盼事事化险为夷才好。”
外面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打断了思索。袁敏清回过身见烛光暗淡遂起身剪短了灯芯,看了半晌又披上白狐裘大氅提上灯笼,推门出来打算去藏书阁换上几册书来看。
孙家的藏书之地原来只是一层书堂,一年前重修成两层楼阁,又新取了个名字叫御好阁,取意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为此孙家的院子又向外扩了一些,御好阁就建在孙府后院新辟一隅,坐北向南,空间通透,风水极好,是棟面宽四间的两层木楼,高三丈,比通常两层小楼要高一截。只是孙梓于忙于府中诸事,孙隐儿好动不喜静,平日不是去柜上就是在院子里耍铳子玩,因此御好阁鲜有人来。
袁敏清身披大氅,一手提灯,一手握了个拳在嘴前呵气取暖,绕过御好池——其池凿于御好阁前,平日蓄水一则可以点缀后庭,二则可在走水时用于灭火,只是天不假年,整个陕西都旱情严重,因而御好池也已干涸见底——到了御好阁前,打开锁,缓推门入——钥匙是前几日向文泰要来的。起先文泰推说少爷不在不能擅自做主,后来孙梓于回府,饭桌上袁敏清提起时孙梓于倒是痛快答应了。
袁敏清进得屋里,因前两排前日已经查看过,大多是她从前看过的书卷,故而直接走到第三排书橱,打开橱门,举灯照着细细打量。昏昏暗暗看了一阵觉得眼睛酸涩,袁敏清想起孙梓于说二楼只是收藏了一些篆刻字画,一想眼下也没什么看书的兴致,不如观赏一下字画也好,便起了兴趣轻手轻脚到了二层。
打开柜子借着灯笼的幽光,粗看之下也无甚精品不免失望。转念又想或许柜子里还是有一些珍品,如此漏夜匆忙也捡不清楚,不如明日白天来看,遂将东西完璧归赵,提着灯笼正欲下楼,突然,听见一阵极其幽微的碰撞声。
那声音“咚、咚、咚”非常之有规律且十分细微,乍听之下似乎就是从御好阁内传出。然而若非此时夜阑人静,在院子里是绝对听不到任何响动的。
袁敏清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维持着一个姿势过了很久,感觉没有异常才试着迈了迈步子。那声音并没有朝她过来的迹象,于是她大着胆子走了几步回到一楼,发现已经听不见那声音。她重新走上二层,这才勉勉强强又能听见那低微、规律的撞击声。
袁敏清举起灯笼四下照去,火光影影绰绰并看不出什么异常,而那声音似乎也已渐渐停息。
“眼下万籁俱静,此地又庭院深深,倘若我真在这遭遇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晓,不如等到白日里再来。”打定主意,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拽起大氅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木楼梯边停下脚步,又侧耳听了一下确定那声音并未再出现,便一步一回头下了楼梯,锁上书阁的门快步回了自己屋子。
翌日,袁敏清在院子里遇上了从柜上回来的文泰和孙隐儿,文泰向她打了招呼。
袁敏清抬了抬捧在手中的几册《大明一统志》道:“前几日从御好阁中借了几册书来,如今正打算物归原处。”
文泰笑言:“孙府毕竟不是书香世家,御好阁中并无真品恐怕令姑娘多有失望。”
余隐儿听了哼了一声嗔怪道:“孙家若是没有好东西,恐怕整个西安城都没有好东西咯。”
袁敏清扫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对文泰道:“我看书只求偶有珠玑就够。”
孙隐儿见她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不悦,一伸手赌气道:“拿来”,见袁敏清不明就里于是又道:“把御好阁的钥匙还来,去得多了,将来不好打理。”
袁敏清心平气和温声道:“也行,等我把书还上就将钥匙给你送去。”
“你不用给我,交换给文泰就行。”说罢就走。
文泰尴尬道:“姑娘可别放在心上,我们小姐其实心眼很好——”
“无妨”,袁敏清温婉一笑道:“寒冬腊月有你们收留借宿,我感激还来不及。等我还了书,就将钥匙给你送去”,说罢话锋一转道:“文泰大哥,其实既然孙府藏书不多,看书的人也不多,又何必大费周章重修书阁呢。依着孙公子的性子,好好的雪花银用来赈济救人岂不是更有用处?”
文泰道:“说的是,原先的书堂并不破旧,只是袁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话怎么说?”
“重修藏书阁乃是我家少爷为少奶奶而做的。”
袁敏清听了脸上显出讶异之色道:“我竟不知孙公子原来已经婚娶,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孙夫人?”
文泰叹了口气道:“只因少奶奶已经过世许久。”原来孙梓于曾在五年前有过一房结发妻子,二人幼时便青梅竹马,虽成婚多年没有子女,但仍旧夫妻和睦恩爱、举案齐眉。不想一年多前孙梓于突然身亡。“少奶奶的身体向来不好,每日都有进食汤药,磕磕绊绊总算生活一切如常。也不知道具体哪一天起开始浑身乏力,原来以为是旧病复发,可是吃了好几帖药也没有见效。之后每况愈下,渐渐卧床不起,直言浑身难受如剜心般痛苦,最后日夜痛苦喊叫,被病痛折磨了两个月最终殁了,其状甚惨。”
“你家少奶奶得的是什么病?”
文泰摇摇头道:“那时究竟怎么会突然暴病我们也不知道。,少奶奶死后,少爷哀痛不已,因想着亡妻生前最好览书习字,因而着意修葺御好阁,又亲自取名题字用以悼念。”
袁敏清听了默然良久,想不到御好阁的由来还有这样一桩往事,本想提及昨夜的遭遇现在想来也是不太妥当,于是匆匆和文泰道别便径自往书阁去了。
进了书阁,将书放回原处,袁敏清便上到二层。细看一圈,那些柜子稳稳地靠着墙面而立,屋中又有一方木桌,并无甚异常。她又打开那些橱柜,见里面也不过是一些寻常篆刻字画,派别也不齐全,心里遂道:“莫不是那声音只是偶然,传到我耳中我却错以为是阁中怪声。也罢,看来是多心了。”这么想着,便将取出的字画一一放好,轻轻退出了书阁锁上门,又将钥匙还给了文泰,便也忘了这段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