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过去许久,荣泫飞却始终没有回来,袁敏清心中总是隐隐担忧。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荣泫飞遇上的难事并不妖异,而是一桩相较之下略显意外的人命官司。

原来那日荣泫飞到了潼关遇见那家被衙役欺压的赵姓小买办,又见围观众人麻木冷漠,心中义愤,挺身而出搭救赵家,同那几个官差遂起了争执。

衙差头子平常向来恣意妄为惯了,今日说穿了,又是专为夺了赵家姑娘讨好张春去的,张春面前海口早就许下,不想居然有人还想扶危救难、灭自己的威风,弄得脸上很不好看,不禁心头恶起。又看这小子虽牵一匹好马,却穿着普通、灰头土脸,腰上别着匕首,心中认定他是不知哪个山寨破落流窜的崽儿,遂仗着人多势众叫了人围上去毒打,反正打死一个贼匪也不会引起什么事端。

那伙衙役得了令如疯狂咬人冲了上去,其中两人合力弄倒荣泫飞,押着他双手双脚,另一人拿着刀柄就朝他砸。他听着那头子在一旁喊着“弄死”的话,又看这几人来势凶猛,觉出来这伙人是要置他于死地,于是奋力反抗。

荣泫飞使出全身力气双腿挣脱用力一蹬踹在下首那衙役脸上,顿时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又趁上首那人分心之际,身子一扭顺势将那人拉翻在地上,双手一抽得了自由,刚站起身来那握着刀的衙役就劈头盖脸砸来。荣泫飞一闪身用胳肢窝死死夹住刀柄,又学着段云泽在渭南黄土井下对付刀疤脸的手段,身子向后一倾闪过刀柄,左手用力握了一拳直捣黄龙,朝着那衙役的肝脏部位砸去,把那衙役击翻在地又顺势上去朝着他脸上补了两拳。

衙役头子见状怒火中烧,抽出佩刀大喊一声“杀了这小贼”就朝荣泫飞劈去。荣泫飞躲闪不及,转身急急后退一步,本能用手一挡跌在地上,手臂上挨了一刀很深的口子。又见那衙役怒目而视又要砍来,刚要闪避就被身后一人扑过来抓住膀子。那衙役按着他一边的伤口疼的荣泫飞直咧嘴,那头子遂跃了上来用膝盖压住荣泫飞得意洋洋作势要砍。

一片混乱之中,荣泫飞为保性命拔出匕首划了那头子一刀,疼得那人甩开刀子跌在地上。荣泫飞赶紧试甩开拉住他的人要起身,那衙役头子却又拾刀扑将过来。荣泫飞被人拉着半蹲半跪在地上,那头子从地上捡了刀慌忙之下也几乎是伏地扑来,两人的姿势都很别扭行动处多有不便,斗到一处谁都没有优势。荣泫飞一时无法站起避开又见那人已经扑倒眼前,按着从前在山上狩猎遇上野兽的习惯,拿匕首的手本能向前捅去,竟扑哧一声插进了对方肚子里。

“杀人了,杀人了!”围观的人里爆出几声惊呼,因怕牵扯竟都逃也似的散去了。

那三个衙役连忙上来查看被伤着的那人。荣泫飞呆在原地见那人直挺挺躺在那里,腹部血糊了一片,心里也慌张起来。又听那几个衙役口中说着“好像没气了”心知不妙,心说如今伤的是衙门的人,又是当朝外戚的狗腿子,我留在这里必然叫他们抓去弄死,不如暂且离去,将来生死有命。于是飞快起身跃上马去,那几个衙役慌忙要追,却哪里撵得上策马而去的荣泫飞,只能先去照看那躺在地上的衙役头子。

这一年也是在潼关,明将洪承畴命孙传庭于潼关南源每五十里立一营,连设三关埋伏,将闯军部队杀得几乎全军覆没、溃不成军,李自成仅率七骑突围,不知所踪。

且说荣泫飞星夜兼程往西安奔去,一头撞进孙府院子便大喊段云泽名字,惊得孙梓于同孙隐儿都出来看。

“大呼小叫的。”孙隐儿出了厢房站在台阶上埋怨了一句,孙梓于迎上去,见了荣泫飞灰头土脸的模样和刚离开时大相径庭,一时不敢相认,看了一会儿才问道:

“是……荣兄弟?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荣泫飞抓住他一边胳膊急忙问:“我那道长呢?来过没有?”

孙梓于听得混杂反问道:“怎的问我,你不是去渭南找他了吗?出了什么事,他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两人你问我来我问你,谁也没说清一句话,孙隐儿撇嘴摇摇头,走下台阶上前抓住荣泫飞握住孙梓于膀子的那只手,用力掰下来道:“杂乱无章!别瞎问了”,说着看向荣泫飞道:“真是笨蛋,你先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荣泫飞一愣,退后一步,低头平复心情,理了理思绪才道:“我到了渭南华县找到段大哥后,又翻过南面的山脉到了西南处的黄土台塬。谁知道在那里中了妖人的埋伏,落入台塬下的土井。段大哥击退了趁夜偷袭我们恶人,然而土井发生崩塌。他把我带出土井自己却反身回去并击晕了他。我醒来后在那守了几日都不见他,只好匆忙回来。”随后又将在台塬上遇到夜月狼袭击的事也匆匆说了一番。

“那你这伤呢?”孙梓于和孙隐儿异口同声问道。

荣泫飞的一条胳膊上是夜月狼咬的旧伤,另一条胳膊上挨了那衙役头子一刀,自己草草一包还浸着血。后面那道伤荣泫飞唯恐他们听了实话不安,便道:“这是在台塬被狼群袭击所致。”

孙梓于微微张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恢复常态点点头道:“我一会儿让人把药酒绑布给你送去,你这伤口该换上新药”,说着就要把荣泫飞往厢房送,一边说道:“段道长并没有回来,会不会是你昏厥的时候他已经先走了?”

“不会,他至少要等我醒来吧。”

“那……他会不会是被埋在了土井下面?”孙梓于问道。

荣泫飞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可能。”荣泫飞心中是觉得,段云泽不会这么糊里糊涂就死于塌方。

孙梓于拍拍他道:“既然你觉得没事,那就别担心了。”

“我是怕他斗不过那妖人”,荣泫飞停下脚步道:“他一个人身手再好,可是对方却不是单打独斗,这些人又善用妖法巧设陷阱,我担心他势单力薄着了他们的道。”

孙梓于安慰道:“我听你方才说起在台塬的经历,料想以道长的能耐想必不会有大碍。毕竟他们这样有备而来,最后不还是败下阵来。”

荣泫飞听了他的话放下一些心来,忽然想起了什么,环视一圈果然没有见到袁敏清,遂问:“清妹呢?”

“你说袁姑娘”,孙隐儿站在后面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道:“她走啦,你找不到她咧。”

荣泫飞一听着急起来:“她去哪里了?”

孙隐儿一笑道:“反正你再也见不到她啦。”

“出什么事了?”

孙隐儿背着手歪着脑袋道:“嗯嗯,怎么,你想她啦?”

“没羞没臊”,冷不防孙梓于板着脸回头斥责道:“女孩子家说话怎么没个正经,回房去。”

孙隐儿自小得哥哥爱护宠溺,然而正因为这样,孙梓于偶有的严厉都让她望而生畏,因此这会儿见孙梓于冷下一张脸来便不敢不从,噘着嘴“哼”一声扭头就走。

孙梓于对荣泫飞道:“别和她一般见识,是我把她惯坏了。要说袁姑娘,她是十天前走的。哎别急别急,你放心,她一切都好,是她自己走的。”

“她自己走的?怎么不等我回来呢?”

孙梓于笑道:“不是你自己对人家说,若是你不回来,要走要留都悉听尊便?”荣泫飞顿时哑口无言,孙梓于又道:“你走后,袁姑娘等了你一个月,你们迟迟不归,她也不是不担心。后来有一天她跟我说,她离家远游已快一年,上有父母高堂意恐迟归。如今外头已经融雪,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报个平安。”

“回家?”荣泫飞听了心中突然大感安心。回家便好,若是她一人去找了自己遇上什么危险,那他真要抱恨终身。可如今回到西安又见不到她终究觉得大失所望,于是问道:“你可有问她家在何处?”

孙梓于答道:“她说自己家在沈阳。你放心,她将家中住址写在一张纸上,一定要我亲手转交给你。过会拿来给你,现在你还是先回屋上药,你这绑带血污肮脏赶紧换了。”

荣泫飞依言回屋中自己料理了伤患处,过了一会儿孙梓于送来袁敏清留下的地址嘱咐几句就离开了。荣泫飞坐在桌前摊开那纸,纸上写着一个沈阳官局子胡同的地址。

彼时的沈阳早已被清军占领并成为满人的都城,努尔哈赤在那着手修建了皇宫,两年前由他的儿子皇太极改名称为“盛京”。

盛京被满人统治已久。多数贫苦无粮的汉人并无资格在沈阳居住,而是被迁至辽东等地甚至于女真人的发祥地,依次让他们远离“皇城”,更有一大部分在满人初占沈阳时被尽数屠杀。而女真人则源源不断迁入,并将所有人口合编“八旗”。

荣泫飞看着这张纸心中难安,能留在盛京的,不是富户就是对女真有功、得到其信任的已经归顺的汉人。看清妹风采翩然的样子便知她家境一、二,难道她的家人是出卖汉人投靠满人的鼠蚁之辈?不,以他的了解,至少她自己绝对是一个玉洁之人,不管她家中如何,她都是他眼前最初的模样。

硬撑着疲惫赶了好几天路,荣泫飞心中纠结了一阵也觉得困意侵袭,擦了把脸便去床榻上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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