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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村长突然来到家里,和梅大娘在院子里聊了好一阵,我和宁柚便偏着小脑袋躲在墙根偷听。
那晚梅大娘在饭桌上一言不发,只是一边嚼着饭一边不停地叹着气。
终于,梅大娘皱着眉咬了咬牙对我和宁柚说,你俩明天就去上学吧。
我兴奋地在饭桌上欢呼着,我们要上学喽,我们要上学喽。
宁柚看我欢呼着,于是也跟着我叫起来。
可我和宁柚不知道,第二天梅大娘便咬咬牙卖掉了家中唯一值点钱的那几只老母鸡来给我和宁柚交学费。
那晚我兴奋地跑去找池北跟他说,我和宁柚要上学了。
夜里,宁柚光着脚跑来问我,顾城哥,学校有什么好玩的呢?比在草坪上捉虫子,月河湾打水仗还要好玩吗?我看着窗外的月亮说,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因为,我也期待着。
第二天,还没有透亮的清晨,黑的朦胧的天空中还依稀可见残存的星光。
那早,池北像颗炸弹一样投落过来,满面春风地对我说,我也要上学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和宁柚都很认真的学习着,因为老师说,如果我们想走出汝南,走出驻马店去到大城市,就必须努力学习。
对,我想离开汝南,离开驻马店,我想去看看大城市。
又或许是我本能的想逃离这个在我幼小心灵中种下了悲伤的地方。
尽管,这里也留存着我和母亲最宝贵的回忆。
不久后,我和宁柚戴上了红领巾,学会了说普通话,可是梅大娘并没因此表扬我们,只是面色平平的看着我们,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转头离开。
温度开始飞降,院外的梧桐落叶也不停地纷落入地上的积水中,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股树叶的霉味。
我和宁柚穿上了毛衣和夹袄,宁柚还带着一顶毛线织的大帽子,帽子顶端顶着一个圆圆的毛球,大帽子笼着宁柚蘑菇似的小头的样子,甚是滑稽。
光秃秃的梧桐树吸纳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让大地也披上了一层金黄。
放学回家的路上,宁柚问我,顾城哥,驻马店为什么叫驻马店,汝南为什么叫汝南啊?
我说,你为什么叫宁柚啊。
宁柚听后没有说话了,抠这脑袋,小眼睛不停地转动着。
回家后,宁柚一把扑到正在炒菜的梅大娘身边问,妈,我为什么叫宁柚啊?
梅大娘很不耐烦的说,走开,走开。
于是,那天宁柚又张大嘴竭斯底里地哭了。
由此看来,梅大娘好像不止对我冷淡,就连对宁柚她也很少表现出作为母亲的柔情温暖。
这便成为了我年幼时期最捉摸不透的一件事情。
接近过年的冬天,驻马店纷落起了鹅毛似的雪花。晶莹的雪花回旋在空中,像一个个盈盈少女,落在我脸颊上,落在我的眉间,然后被炙热的皮肤烧的融化。
我在屋里看着窗外,对着窗户哈气,雾气凝结在窗户上,将外边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就像眼泪时常在我眼眶里聚散那样模糊。
我和宁柚蜷缩在床上,对着空荡又寂静的屋子。四面漆黑,像个吃人的魔鬼。唯有房顶的天窗开着一点缝隙,刺人的风伴着微弱的光晕就从那点缝隙下涌入过来。
很冷,很冷。
我们屈膝在床上哆嗦着抱团取暖,傻傻地想象着温暖的火炉围绕在我们周围。
想着想着便觉得好像真的有温暖的火焰围绕在身边一样。
窗外,隔壁家孩子们的嬉闹声,混合着天空中不停盘旋着的秃鹰的哀鸣。
寂静,又吵闹。
那一年,驻马店的春节很热闹,是我从未见过的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人群堵满了本就狭窄的巷子,路边的小摊贩拖着长音喊着,又甜又大的糖葫芦,五毛钱一个。糖葫芦,五毛钱一个喽。
而我和宁柚站在院中,对着几乎完全凋零的梧桐,看着远方那璀璨的灯火。
鞭炮声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的。天上出现了许多彩色的烟火,像一朵朵尽情绽放的花朵,斑斓,夺目,可它不属于我们。
宁柚眼睛笑成月牙,拉着我说,顾城哥,你看是烟花。
宁柚清澈的眸中,映照出了黑夜中绚烂的烟花,就像是黎明到来前夜空里的星星,闪烁不停。
我对着宁柚说,宁柚,以后我也带你去放烟花。
宁柚兴奋地跳跃着说,好啊,好啊,我们也能放烟火喽。
我望着划破天际的烟花,绚烂后又一瞬消逝。
以后。我们。烟花。
曾经,我也指着天上灿烂的烟花对母亲说,娘,快看天上长花啦。
母亲笑着抚摸我的头,嘴角翘成一个美丽的弧度,对我说,那是烟花,很美是吧,以后我们也去放。
母亲,你撒谎了。
......
春节后的驻马店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被严寒覆盖的绿,又迸发出了新的生机,燕子也成群归来,在窗外叫个不停。
唯一没变的,是那骇人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