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专门报导刑事案件的记者诸葛小野。”隔着铁柱子编织成的网,我先来个自我介绍。

访问罪犯,对于一个法制报的记者来说,已经习以为常。重点的是每次面对的犯人,你都会产生“他或她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的想法,让你觉得受累。其实他或她原来也可以度过平淡平凡甚至简单快乐的生活,只是在生命的关键时刻他或她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而这个选择,却是出弓的箭,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直到进入监狱,让他或她才有静下来、重新有机会反省自己的过去。

“小野?怎么就像一个日本名字?你的家族有日本人吗?”坐在铁椅上的年青人,看似不在意自己手上的、脚上的铁索,显得安详,或者满不在乎吧?

“没有!与日本无关。”

(我也知道这个名字在这一生,会让我时不时迎接奇异的眼光,甚至我说出真相也未必会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因为人总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喜欢相信自己所谓的第一印象。)

我又一次正色地面对人生中经常会遇到的类似的问题,所以经验丰富的我已经能够熟能生巧了:“‘野’在潮汕人的眼里,与普通话的‘精’是相通的,有精巧的意思。当然‘小野’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孩儿精灵可爱,活泼惹人怜。”

“哦,原来你是潮汕人啊!”他轻松地转动着自己的脚,听见铁索碰撞的叮铃声,“不过你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哦,一点乡音也没有。”

“是啊!我自小就随着父母来到深圳,而深圳的教育由此至终都是用普通话来上课的。这当然得多谢深圳咯。”

“是吗?我还出生在深圳呢。”只是眼里没有我所想见到的光彩,深圳带给他的是什么呢?是暗无天日的牢狱?是高中未毕业就失去人生的自由?

“哦。你听说过马樱丹吗?”

“那是一种特别粗生粗养的植物,也可以叫五色梅、五彩花、七姐妹,还有许多漂亮可爱动听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点光芒,只是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一颗不期而遇的流星。

因为来去太快了,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是他的眼里的光芒呢?还是自己眼花,只不过是灯光反射出来的?还是自己的眼镜反光导致的呢?

“喜欢这种植物吗?”他既然避重就轻,那么我也不能太过强人所难,只好顺势而为吧。

“它有刺,并不讨人喜欢,特别是不讨好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可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垂下眼睑,是想掩饰自己的不安?还是想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呢?收藏得起深,说明他越是在乎。不是吗?

“它花色多变,初开时为黄色或粉红色,继而变为桔黄或桔红色,最后呈红色。而且它具有吸引蝴蝶的多姿彩,所以每当花开时,都会吸引许多蝴蝶翩翩而至。”

“是啊!就是花开时就会出现拥护与恐慌啊!”

“恐慌?”

“因为太多蝴蝶会导致交通阻塞的。”

“小时候,我也曾经用它的花瓣,就像一个一个小喇吧一样的,然后串成五个颜色的手镯。”在出发来这儿之前,我也不敢轻慢,幸喜作过一些资料搜集,在网络上还能看到图片,才发现原来它们就长在我的四周,路边,天桥下,甚至社区的盘栽也生长着。

远看,这枝就像杂枝旁生的野藤,粗糙;近看,这花就像一朵精致雕刻的艺术品。

“你也是在乡下地方长大的吗?”

我看着他轻淡的样子,再次回到主题:“是啊!就像马樱丹一样,从乡下地方搬到深圳来,成为城市人们的盘栽。”

深圳,要我说爱你,真的不容易啊!在这个城市的竞争是如此残酷,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失去饭碗。可是深圳自有它的可爱之处,让你割舍不得,就是它的现代化,它的先进,还有它的年轻,也即意味着创新。

年轻的朝气活力让你总能感觉到每一天起来,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其实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用马樱丹作名字的!”

“是吗?”此时的我欲擒故纵,不能太早暴露或让他看透我的意图吧。

“她就是我的表妹,那年她来我家这儿读高中,可是她父母因为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只好在关外租房子,又担负不起住校的费用。所以平时住在我家,周末才回父母住处。”

以上对话其实是经过快速加工而成的,因为主角的每一次作答、每说一句,就像要经过繁杂的制作程序一样,如心脏里的血液要通过动脉传送到大脑,大脑细胞吸收了足够的营养后进行相关的思索,然后余下的血液通过静脉传送回到心脏一样艰辛。

所以对话均在缓慢和耐心的等待中进行着,对一个法制记者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则觉得像面对一个慢上好几拍的音乐剧,或者不断卡带的播放机。

他还自嘲:自己说话的方式就像东湖水库的水,30多年前可以直接饮用,现在则必须经过层层过滤,还要经过加工,才可饮用。

我也不想用这种别扭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可是经过电子游戏的毒瘾侵蚀,我的语言能力完全下降到不能再降的程度上去了。

你也知道,在电子游戏里,只要你拥有超强的打字能力,只要你迅速地敲打着眼前的键盘,就完全可以应对场面上的语言交流。——

电子游戏真的拥有如此可怕的侵蚀能力吗?把人类的发音与语言系统进行删减,删减到最后变成了面对面的沉默,是吗?还是面对面的简单语言暴力呢?电子游戏的威力如此巨大吗?

电子游戏不是仅仅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谁会争分夺秒地玩游戏?谁会废寝忘食地玩游戏呢?真的有人愿意这样生活——只要游戏,其他都可以迁就,甚至是学习?甚至是工作?甚至是婚姻?甚至是人生?

这个极端的想法刺激我,让我想起自己曾经采访过的吸毒人员。其中一个女生曾经说过:只要谁人给她毒吸,她就可以把他当成上帝般膜拜。

即是说她可以奉献出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体,包括她的尊严……

难道玩电子游戏也会让人如此吗?

仅仅会玩保卫萝卜的我怀着一丝冰冷的怀疑,毕竟因为1840年鸦片战争的了解与电影电视里残留在记忆中的片段,让我无法忍受自己会上瘾。

对于上瘾这个词,恨入骨髓,特别当时吸毒人员的覆盖面之广之深入,上至朝庭命官,下至平民百姓,为了这一点半些的买鸦片钱而偷拐抢骗,确实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吧?甚至可以进入吉尼斯记录了吧?只不过这个记录并不值得你骄傲,而是要警惕,提醒你每一天醒来都是清楚的。

无论如何,我还是把这些对话整理一下,并用叙述的方式写作出来,对于阅读来说,相对简便,相对轻松些吧。

其实,她第一次进入我家门时,我只不过满不在乎地瞟上一眼。毕竟又是一个穷亲戚来依傍。

可是到现在,那一眼,我依然铭记得很清楚,她当时的模样以及她那个超过她体重的巨型背包。

黑黑的,就像一个永远也脱不下来的十字架。

首先是她身穿一条蓝色的连衣裙,估计那是她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衣服吧?还有蓝色的头饰,估计她挺喜欢蓝色的吧——在她的心目中,那是天空的颜色?还是大海的颜色呢?

还有的是她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两条背带深深地陷进她的肩膀,可是她似乎没有察觉到那个沉重啊!挺直腰杆,站在门口,与客厅里坐在柔软沙发上的我们逐一打招呼。

当时我就想,这是一个傻瓜!怎么不把背包放下再打招呼呢?一点常识也不懂得。难怪她家穷得没钱住校!

她每向一个人打招呼,就深深地鞠一个躬,几乎近九十度,更显得背包的沉重,不过她的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就像不断给自己传递向前走的力量一样坚定。

我在做什么?当然在打手机游戏咯!这还用问的吗?难道你希望我也同你们这些阿姨级一样在追韩剧吗?不可能!

现在无聊时想回来,总觉得那是一朵清雅秀美的花,像什么呢?哦,像一枝蓝铃,有点儿高不可攀的样子!——这种植物是我在看一本植物图谱上发现的,因为它的蓝色花朵,长得在枝顶,蓝得特别可爱,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于是我记住了这个奇怪的名字。

现在花卉市场上出现什么黑玫瑰什么紫百合,其实都是假冒伪劣产品。可是蓝铃真的会绽放蓝色的花朵的。

喜欢她?当时绝不可能!

因为我第一眼就看到她的穷酸样,心里马上像在电脑键盘上按一下回车一样地想:又一个穷亲戚来投奔我家,又一个白吃白喝不做事的!

过去确实很多这样沾亲带故的甚至远房到我父母的父母也不太清楚关系的亲戚来深圳,就带着上面有一个电话与一个地址的纸条投奔我家,也就习惯啦!

反正是父母的远房亲戚,大人都不说话了,我们作为小孩的就不便多说什么。

当然他们离开后父母总会抱怨,甚至在小孩的面前:给他钱用也罢了,还回乡下说东道西的,说什么不给帮忙找工作。

给他免费吃免费住也罢,在他的眼中,深圳是不是一个触手可及的天堂呢?住在这儿的人都幸福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行的呢?

我们又不是开善堂的,又不是什么千万富翁,又不是什么上流社会,哪有这么多机会给他们呢?他们想找一份轻松惬意又薪酬高的工作,难道我们不想要这样的工作吗?可是世上有这么便宜的天上掉下来的午餐吗?都不用脑子想一想的——

当时我想也没想,就把她归入这样的类型,轻而易举,不用脑!

因为我的脑正用来打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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