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阳芷作为保姆住进来的第一天夜里,二十八岁的沈昱梦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那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儿子,妈妈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小,妈妈却要死了。”她抚摸着沈昱脸庞的手很凉,凉到刚刚触碰儿子的滚烫的泪,那泪水就瞬间变冷。然后,那只手颓然垂下。沈昱伸手去抓,只抓住一手虚无。无法言喻的痛从他这只一无所有的手中泛出来,泛出来……泪,那奔涌而出的泪,不知不觉间浸湿十六岁沈昱单薄的胸膛。刹那间,他眼里再无光明,只剩黑暗。

梦境继续,转换了场景。

“沈昱,快醒醒,快醒醒!”沈昱挣扎睁开双眼。父亲宽大的肩膀被他身后明亮的灯光显得更加宽大。沈昱扑进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父亲轻轻拍打他的背,喃喃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声音很低,但足以安抚任何受伤的灵魂。

沈昱抬起头,带着一脸的水色,问父亲:“妈妈真的死了吗?”白炽灯的光芒里,他感觉父亲模糊的脸,一点点的清晰起来。父亲厚大粗糙的手缓慢抚过沈昱的额头。他目光柔和而凄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爱一个人,她就不会死。”

这么多年来,沈昱不曾做过如此清晰深刻的梦。父亲唯一一次的软弱与温情原来一直深藏于他心底。大概这就是沈昱走了那么远,走了那么久,却仍然回到这里的原因吧。

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答案。他翻身睡去,再睁眼才想起,柯阳芷已住了进来,就在楼下的房间。

清晨,他闻到厨房里飘出馨香的气息。坐到餐桌前,阳光洒在洁白的台布上。不远处是柯阳芷穿着蓝地儿白色碎花围裙的忙碌身影。他被这美轮美奂的情景深深打动,情不自禁地说:“whataday!”

“Abeautifuldayisn’tit?”柯阳芷送牛奶过来时,随口答道,又若无其事地走开。

“Eleven?”沈昱颤抖着说出这个单词,那是柯阳芷的英文名字。

“YesIam.”芷下意识地回答。转过身,一脸灿烂的微笑。

“I’mSeven.Doyourememberme?”沈昱的心狂跳不止。难道这一切她只是在考验我?今天我已通过考验。Seven和Eleven终于可以重新开始。

“Seven?”柯阳芷重复了一遍。微笑眨眼间从她脸上消失,眼中升起一片迷茫。

“Yes,Seven.I’mSeven.”沈昱急切地点头。这是他特地为柯阳芷改的英文名字。Seven—Eleven是全球闻名的一家连锁便利店。年少时,他曾经希望沈昱和柯阳芷能像这名字一样无法分离。

“什么Seven呀,沈先生?我怎么听不懂呢?”柯阳芷开始挠头。这是她的招牌动作,每当脑筋不清楚时,她就这样。

“我是Seven,你是Eleven。你刚才不是用英文回答我了吗?”沈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芷面前。

“刚才,刚才我说英文了吗?您一定听错了。我,我根本不会说英文啊!”沈昱的气势吓人。芷说话开始结巴,似乎真的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你说了,你明明就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明明说了英文!”沈昱有些歇斯底里,他抓住芷的双肩,不停地摇晃,嘴里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话。

柯阳芷努力地摆脱沈昱的双手,身子向后瑟缩,惊恐的双眼紧紧盯着沈昱。她嘴里也反反复复的一句话:“我真的没有说英文,没有说英文……”

一分钟后,沈昱冷静下来。芷一脸的无辜、迷惑和恐惧让他心如刀绞。“对不起,我刚刚有些失态。你现在可以出去了,让我一个人静静。”这个男人的声音疲惫不堪。

芷匆忙逃走。门“啪嗒”一声关上。沈昱对着冥冥之中,无限困惑地问:“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接着,颓然倒下,再无声息。

是日下午二点三十分,沈昱见到了白敏华。她握着这个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有些决策是必须经她同意的。

沈昱察觉出白敏华明显的变化。自己父亲沈知年的突然离世让这个小他四岁,从十四岁就开始等他娶她的女子瞬间苍老,白发丛生。

会议席间她对沈昱微笑,与这么多年来她给沈知年的笑容一模一样。不知怎的,见到如此笑容,沈昱心里竟然一酸。

从得知白敏华这个名字以来,沈昱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见她,她都站在父亲身后。说话的间歇,父亲会回头与她对视。然后,两人莞尔一笑。少年沈昱对这一行为厌恶之至。如今想来,却足见白敏华与父亲感情之深。沈昱不明白,这样用情笃深的两个人为何没能正式结婚。父亲生前就将名下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留给她,是为了补偿此生未能娶她为妻的亏欠吗?

散会后,白敏华第一次单独和沈昱谈话。

“你能回来真好。”她叹了口气说,“十年了。这十年里,你父亲一次次梦到你永远不肯回来。噩梦醒来后,每每都老泪纵横。如今你回来接了他的班,他心里定是欢喜的。“白敏华情真意切。说话间已泪盈于睫。

“曾经,他是那么热切地希望我出国。”沈昱无动于衷地质问她。

“沈哥哥的想法,一般人都猜不透。当初,我也曾劝过他。劝他别让你走。可他打定了的主意,谁又能改变呢?”白敏华望着沈昱语气轻柔。

“你劝他?只怕这主意就是你出的吧?”沈昱笑了,冷冷看着白敏华。

白敏华的脸一紧,看了沈昱一会儿,继而整个人又松弛下来。她把头转向窗外,幽幽地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离开这十年,我过得怎样,你此刻也看得清清楚楚吧!”话音一落,她转身离开,关门时声音不小。

难道一切真的与她无关?望着白敏华的背影,沈昱迷惑了。如果不是她,当年沈知年为什么一定要让失去母亲的沈昱,同时远离父亲。即便那时,十七岁的沈昱还不曾遇见十七岁的柯阳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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