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沈昱从相识的第二天开始疏远柯阳芷。上课时他不再坐到她旁边,不再与她交谈,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对此,柯阳芷有所察觉,并主动跟他打了几回招呼,都无功而返。她隐隐觉得这个叫沈昱的古怪男生是讨厌自己的,心里竟有点儿恨他,同时又很想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不过,这些是不会影响柯阳芷的。她依旧笑着把英语说得天花乱坠,轻而易举地成为这个补习班里最引人注目的角色。

直到一个礼拜后的一天,外教老师拿来一首英文诗。这原本是首中国古诗词,不知由谁翻译成了英文。他让班上的同学传阅,并要求大家仿造这个也写一首英文诗。课间休息时,大家纷纷猜测这英文诗的本来面目。很快,各种古诗词的名句在不大的房间里泛开来。

沈昱猜测到柯阳芷应该会背很多的古诗词,但她一开口,他就惊住了。

那是苏轼悼念亡妻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芷的语气十分平淡。如同在讲某人每天早上起床上班,晚上回家睡觉。第二天仍旧周而复始的麻木生活。可沈昱却听得有些心寒,似乎听见了柯阳芷平静表情下的潜台词:死就是死,再深的相思,又能怎么样呢?

在她语音停止的那一秒,沈昱深深地凝视她。芷淡淡地笑着,没有察觉。

那天回家,他和她坐了同一辆公共汽车。他站在她身旁,仿佛两个陌生人。

车突然刹住,平衡能力极差的柯阳芷顺着惯性倒下去。接着,沈昱扶住了她。柯阳芷知道是沈昱,低着头说:“不好意思。”像被烫着了一样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昱抓住了她的手。柯阳芷低着头挣了几下,又使劲挣了几下。沈昱握得很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她急了,猛然抬头,盯着他。沈昱没说话,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芷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哭了。

这是柯阳芷长大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掉眼泪。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眼泪就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下来,滑下来……沈昱一阵心疼,伸手去阻止那些水滴的滑落,但更多的水滴打湿了他的手心。

四周的人们静下来,没有动作,没有语言,只微张着嘴傻傻看着。

车继续向前行驶。沈昱就那么握着柯阳芷苍白冰凉的手。他知道,一切都已改变,一切又将开始……

他们在半路下车。那是个雪后初晴的下午。沈昱每每回忆到这儿,都不禁怀疑。一定是个雪后初晴的下午吗?弄得像矫情的浪漫电影一样。但那无比清晰的记忆不容置疑地告诉他,那就是个雪后初晴的下午。

天空极干净的蓝,空气极干净的冷。柯阳芷穿了件乳白色的外套,干净得让人害怕,怕那衣服一不小心就弄脏了。雪在脚底下发出极动听的声响——咯吱,咯吱。他和她无言地并肩走着。

“你为什么不问我?”走了很久,沈昱突然停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郑重地问。

“你要我问什么?”芷说,语气平淡。

“问我为什么突然开始躲着你。”他终于要说出来了,有些激动。

“我为什么要问你?”她仍然很平静。

“因为我已经想好了答案。”少年眼睛里出现动人的光芒。

芷抬起眼,望着他,没有言语。

“因为……因为……我怕自己……会喜欢上你。”少年说完,羞涩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温柔地望向她。

午后的阳光铺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四周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一阵风吹过身旁的松树,枝头的雪散漫开来。

然后,芷笑了。隔着迷茫的雪雾,浅浅地对沈昱笑。她抬起手轻拂去他眉毛上的雪屑。沈昱的心颤了一下,呼吸霎时停住,没有了任何知觉。

良久,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要怕呢?”

“因为,我喜欢的人很容易消失。”说话时,少年握紧她的手,眼里充满了哀伤。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声音有些颤抖,能说出这样的誓言,芷自己也没想到。

好安静,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沈昱和柯阳芷是同样的人,他们凭着身体里相同的记号找到彼此。他名字的本意是阳光,而她则是阳光里的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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