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显然是很繁忙的一个行当,但是朱寿每天下午都准时来看我,带好吃的好玩的过来,渐渐就混得熟了,我原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不过据他自己说,他都已经二十六七了……啧啧,保养得真好。

不过也对,整日就在皇宫里转悠,没风吹没日晒的,自然保养得好——我从他口里知道原来我早就进了宫,现在在位的皇帝叫朱厚照,年号正德,听名字和年号都像个厚道人,只不知什么缘故喜欢经商,他的宫里开了六七家杂货铺,有三家是他自己开的,另外三家是太监和宫女开的,而我,就是其中一家杂货铺卖给皇帝的祥瑞。

……原来祥瑞也是可以买卖的。

既然皇帝也姓朱,那么朱寿年纪轻轻就又是将军又是镇国公还成日在皇宫里晃荡也就可以理解了——八成是皇亲国戚,荫袭的官儿,挂个头衔说得好听是将军,其实就一看大门的,我这样想,当然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毕竟,看大门的也有尊严不是。

朱寿问过我,要不要去见皇帝一面,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等我想起来我要给他捎的什么信再说吧。”

他也就不勉强。

倒是很喜欢来找我聊天,也许是没怎么出去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缘故,他的好奇心非常之旺盛,问过我海有多大,比这皇城大么,海里真有鲛人么,鲛人长得好看么?鲛人哭的时候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

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慢慢跟他解释:海是挺大的,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皇城有多大,估摸着,几千个皇城大小总有吧,鄱阳湖都能顶上好几十个皇城了,不过我都没有实地测量过,回头我给你问问;鲛人么,当然是有的,就和人一样,有的长得好看,有的长得不好看,总的来说,还是好看的多,不过他们比较难以分辨雌雄。哭?我没见过鲛人哭,大概是喜欢躲起来偷着哭的一种生物,不过海里面珍珠不值钱,你要是喜欢呀,回头我堆个珍珠屋送给你。

他古古怪怪地笑:“莫非龙公主打算金屋藏娇?”

又问我哪里哪里几时有雨,我回复说,我们龙族虽然有兴云布雨的能力,但是什么时候下雨,下多少雨不归我们管,因为这是个严谨的事儿,得听上头的规划,不然出了篓子,动辄上万的人命,那是要龙命的,所以得谨慎,不过你要是想要在这小殿里看场小雨倒是难不倒我,你穿了雨具,我打个喷嚏就成了。

他的脸色于是非常之不好看,我也不知道他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还撺掇着我变成人形来看看,我就不乐意了:“我又不是变戏法的,说变就变。”我不高兴要潜水里去,又被他拿好吃的给哄了上来——相处大半年,他这套惹恼了就哄的手法已经练习得相当熟练。

何况我也不是真恼,我看得出,他是在对于外面那个世界悠然神往。他说他小的时候他爹常常带他溜出宫去,看京城里万家灯火,过年过节的时候,入了夜街道上仍然热闹非凡,有好多的人来来去去,酒坊里的酒香,清班小唱的曲儿,卖花的小姑娘,还有静默的圆顶寺庙,西洋来的和尚在庙里挂单,他们说话和唱歌一样……

我听得也是悠然神往:“那……咱们出去看看?”

他摊一摊手,瞅着水缸道:“你的意思是,叫我背着这大水缸出宫去?”

……果然是个大问题。

说白了还是想哄得我变个人形出来,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我悻悻然缩进壳里去,难得这个一向喜欢没皮没脸死缠烂打的家伙竟然很识相地闭了嘴,走开了。

这天晚上他没有来看我。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很习惯身边有那么一个人,习惯在固定的时间等他来看我,习惯他在听我说起海洋的时候一脸的艳羡,习惯他偶尔提起他的祖上怎样扬威塞外,那里有辽阔的草原和大漠,傍晚的时候可以看见圆的太阳醉醺醺地落下去。

金戈铁马踏过,烽烟处处,那些曾经侵略过中原的异族望风而逃。

也习惯他有时候抱了大堆的书简过来看,悠长的呼吸,烛火摇曳中侧容坚毅,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将军。

他这一忽然不来,我心里就空落落的,不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还是没义气地一个人偷偷溜出宫玩去了,这个猜测让我十分愤怒,眼见着左右无人,我慢慢从水缸里爬出来,落地变了个人,可惜边上没有镜子,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我略略有点害羞,在殿堂里来回溜达了几步,走到门背后,小小开了一条缝,眯着眼睛往门外看去,结果正对上乌溜溜一双灵活得过分的眼睛,我吓得倒退了几步,门就开了,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的人,不是朱寿又是哪个!

——这算不算是守门待龙?

他一双眼睛跟粘我身上似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边看还边唠叨:“咦,你的角呢,你的鳞呢……还有,你的爪子和尾巴呢?啧啧,变个小姑娘出来,还穿一身的红,跟新娘子似地,丫头,我要是你表哥啊,现在就把你给娶回去。”

我恨恨啐他一口:“你别逼我吐口水。”

他装成很怕的样子捂着脸连退几步,又笑嘻嘻腻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我们出去玩吧。”

我冷哼一声:这还像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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