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眼看着曼母也要出院了,这天工地上工作结束地早,章阳赶到医院的时候才是黄昏时分。章阳朝病房里伸了伸头,小姨迎出来把们关上。

“阿姨睡啦?”章阳小声说。

小姨点点头。

“曼曼呢?”章阳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她。

“原想打电话给你的,你就来了。”小姨皱皱眉头说,“曼曼心情不太好。”

章阳连忙问:“怎么啦?”

小姨于是将下午教育局来人看望曼母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然后把手中的红头文件递给章阳,“他们的意思还是让我们闭园,等社会影响全部消除了,再重新申办。”

章阳接过红头文件迅速翻阅了一下,焦急地问,“曼曼人呢?”

小姨往上指了指:“天台上吹风呢!”

“天台!”章阳有点惊讶,接着说,“哎呀!小姨您也真够心大的!这种时候,您怎么能让曼曼一个人去天台呢?那可是事故高发地!”

小姨不以为然,“那儿清净啊!没人!曼曼就想静静!”

章阳无语,一边往电梯那边退,一边埋怨小姨,“心大!您啊!就是心太大了!”

小姨不以为然;“放心吧!曼曼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章阳顾不上回应小姨,电梯他是一秒都等不了了,赶紧往楼梯那边跑,蹭蹭蹭几步就上一层,冲到顶楼,通往天台的门开着,他一眼就看到曼庭在夕阳余晖里站着,背对着他,长长的头发被晚风吹扬起来。他站在原地舒一口气,总算得个安心,跟着慢慢走过去,叫了她一声,曼庭回过头来,看到是章阳,勉强笑了笑。刚刚她正在回想教育局那位负责人说的话:“这样吧,你们还是暂时歇业吧,我们也要考虑社会影响。”她觉得不公平,无论如何都严重不到要关门歇业的程度。但是她只能选择沉默,这也不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遭遇不公平的对待。当年韦华妈妈强加干涉,剔除了她通过正当途径争取到的一个高中语文教师的名额的时候,她也深深感受到了不公平,十年来,她渐渐理解了韦华妈妈的做法,也几乎遗忘了那种被伤害的感觉。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她为自己的妈妈感到难过,她遭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还要保持乐观哄自己女儿开心。

章阳走过来,和曼庭一起站着,天台的视野很好。今天的晚霞格外的美,从这里看过去,晚霞像是一只燃烧的火凤凰,长长的尾翎在天际摇摆。章阳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索性就陪着她一起看晚霞吧,已经是8月末了,这样的晚霞也许明年夏天才会再有。

这半个月以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一开始章阳想干脆也搬到王东那里住几天,但想到要和王东挤一张床,两个直男都觉得不太合适,况且他明显感觉到曼庭在故意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最后他决定还是冷处理。如果工作结束得早,他就赶回家炖汤送到医院给曼母,正好看看大家,工作结束得迟他就直接在曼家小镇自己租的房子里休息,打电话询问情况就好。这段时间最快乐的要属丫丫了,她以陪曼庭之名假公济私一直赖着不走,把王东家每一毫米都了解地清清楚楚,王东也乐得让丫丫陪着他,白天去鼎湖湾工地工作无论多晚他都要赶回来,任她胡搅蛮缠和他抢电视,第二天再起早开车赶去工地。好在章阳把在市里的事都分摊给他,他也不用天天往返。王东过意不去,章阳笑说这是相互支持恋爱事业,让他在这段非常时期顺便照顾曼庭母女。

“我妈还在睡觉吧?”曼庭打破了沉默。

“是啊!”章阳点点头,试探着问,“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以后?”曼庭转过脸来笑了笑,接着转回去看天,“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除了做老师,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你可以开个手工店啊,你的软陶做的很有特点!”章阳给她打气。

“可是要我整天坐在那里做,我没有耐心。”曼庭坦白说。

“这样啊?”章阳说,“反正不急,也是暂时的嘛,这段时间过去后,还可以再申请的。“

“不办了!“曼庭斩钉截铁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办日托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以后的事情。”章阳笑着说,“阿姨回去一定也要修养一段时间的,等阿姨完全恢复了再说吧,这段时间你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曼庭没有说话,章阳接着说,“阿姨快出院了吧?”

后天。曼庭说。之后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一前一后离开天台。

第二天下午王东载着小姨和丫丫打前站回葵园家里打扫收拾,第三天早晨章阳早早就来到医院,曼庭已经收拾整理好大部分东西,章阳就直接过去办理出院手续。临别前一行三人去找了吴伟医师,郑重向他表示感谢,章阳代表曼母向吴医生深深鞠了一躬,看得曼母眼泪连连,回到车上鼻头还红红的。曼庭在心里深深感谢章阳,同时也感到担忧:妈妈对章阳的感情越来越深,以后他和章阳要怎么相处呢?她不禁锁了锁眉。

回到葵园,丫丫和小姨在门口迎接着,王东一早就去了工地,总归有一个人要盯着。正好是九月一号,开学的日子,本该热热闹闹的葵园日托恢复了十年前的宁静,曼母没有进屋,直接在院里的小凳上坐下,因为一直在医院养着,她的脸看上去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泛着一点点微红,“真舒坦啊!办了这么些年日托,节假也无修的,现在终于可以大休了!”

“妈妈,您还是回床上躺着吧!”曼庭看着妈妈的脸色不无担忧。

“嗨,没事!”章阳打着哈哈,“阿姨就是在医院呆太久了,坐院子里透透气挺好的,这么多植物,纯天然氧吧!过几天脸色就转过来了!”

曼母笑起来,看章阳的时候她的表情像一个孩子,放下所有的忧虑所有的戒备,笑得简单纯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经过这件事,曼母真的把章阳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以前还多多少少有些客套生分,现在完全没有了。

晚上大家在葵园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堪比国人最隆重的春节,大家都不要曼母动手,曼母实在要帮忙,小姨就让曼庭带着曼母在院里活动活动,做做养生操。“真是操心的命!”小姨一边快刀杀鱼一边劝自己的姐姐,“总要有个恢复期嘛!”曼母看着妹妹拿着刀故意做出来的凶巴巴的样子终于不再坚持,乐得看大家里里外外忙碌,像个孩子似得坐等好吃的上桌。

开席的时候,小姨父作为大家一致推选的家长宣布团圆饭的主题是“无烟无酒无喧哗”,然后就祝大家吃好喝好,跟着就坐下了。丫丫发出一声长长的嘘声,说道,“无烟无酒无喧哗,小姨父的口才烂渣渣!”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小姨笑着说,“没大没小!不许这么说小姨父啊!中间那盘烤肉课都是小姨夫一根根烤出来,就你们这帮孩子爱吃,他才烤的,没空调没电扇的,都热死了!”

可不是吗?章阳想起他和王东从工地回来的时候,小姨父正在院里支起来的烤架上大汗淋漓地翻着烤串,这还是章阳第一次见小姨夫,小姨父是广西人,个子不高,皮肤稍微有点黑,额头敞亮。丫丫麻利迎出来抱住王东一只胳膊顺便把小姨父介绍给他们认识,小姨父说话很爽快,招呼了一通让他们赶紧去空调里面坐着歇会儿。“这帮孩子”——章阳回味着小姨对他们的形容,心里想着能算得上孩子的也许只有丫丫了吧,这么形容完全是出于一种亲人之间淳朴的感情,他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真的啊?”丫丫举起一串烤肉咬了一口,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为自己争辩:“这可不是我说的,曼姐告诉我的,她小时候就这么说小姨夫的,那时候小姨小姨父还没结婚呢!小姨父脸皮薄每次来家吃饭说话都吞吞吐吐的。‘李桂林的口才烂渣渣’——这是当年曼姐顺口溜出来的。”

曼庭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章阳拿起两串大肉串放到丫丫面前,“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丫丫有些反应不过来,王东暗示性地指了指曼庭的方向,嘴里哄着,“丫丫,快吃,多吃少说。”她这才注意到曼庭的大红脸。呵呵一笑赶紧低头吃肉。

“我就叫李桂林嘛,那时候曼曼可喜欢我抱她了,可惜我们生个儿子,臭小子去上大学后,一个星期也不知道打电话过来,都是他妈打过去,不像曼曼那个时候几乎天天打电话,还是女儿好!”小姨夫就那么简简单单给曼庭解了围,顺手给她夹了一块松鼠桂鱼。

整个晚饭的过程温馨有趣,睡觉前章阳认真的想象了一下小曼庭在小姨父怀中奶声奶气地说“李桂林的口才烂渣渣”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充满爱的家和家里这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他甚至觉得第二天出去工作都有了更加努力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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