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章阳正吹着口哨调制乳胶漆,突然就接到丫丫的电话,声音很急,“阳哥,你快回来!你妈来葵园了!”

“我妈?说什么呢?你确定吗?”章阳如坠云雾,漫无目的地摇动手中的刷子,“别急啊,慢慢说!”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妈进来连笑容都没有一个,就酷酷的说‘我是章阳的母亲,章阳是住在这里吗?’”丫丫模仿着章母的语调老成地说。

“那我妈她来干什么啊?”章阳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什么都没说,跟你一样,在曼姐小花园里转悠呢!曼姐陪着她呢!”丫丫无不担心,“你快点回来!曼姨说不要影响你工作,我觉得你还是快点回来!”

章阳恨不能插上翅膀火速飞回来。匆忙中嘱咐王东几句,乳胶漆撒到裤子上了都没注意。

妈妈为什么会来呢?关键是她为什么不先和他说一下。电话摁过去,妈妈没有接。章阳干脆清空脑中所有想法,专心开车,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多想无益。

章阳到的时候,丫丫正在门口张望,脖子伸得出奇的长。看他来了,立即迎上来,嘴里嘀嘀咕咕,章阳也顾不上听她说了些什么,只顾往里走。两位妈妈坐在客厅里喝茶,曼庭陪在曼母旁边。章阳冲她们笑笑,接着看着自己的妈,心中有些吃不准她的来意。笑总归是没有错,他笑嘻嘻的埋怨,“妈,您怎么不接我电话?来了也不通知我一下!”

章母放下茶杯笑笑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住的地方,你来这住也快两个月了。”

“奥。”章阳停顿了一下,“我住在隔壁伯伯家,这里是我邻居的家,你们都互相认识过了吧?”

章母点点头,曼母笑着说,“阳阳,我刚刚留你妈妈吃饭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去饭店吧!”

“您身体刚刚好,去饭店折腾什么呀!”章阳忍不住有点心疼,觉得自己妈妈这样突然跑过来,还是太失礼了。

章母本来想说什么,但儿子担忧的眼神告诉她,他两边都爱,两边都不想伤害,章母便没张口。

“曼庭妈妈,午饭我就不吃了。”她想了一下说,“阳阳,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吧!”说着就往外走。

章阳有些意外,但立即像得了特赦一样笑起来,这样尴尬的局面他们都不能再多维持一秒。他走过去体贴地拍拍曼庭的手,希望能缓解她的不知所措。接着他拥抱了一下曼母,解释道:“总是说要带我妈过来看看,总是食言,她急了,竟然自己跑过来。对不起啊!”曼母笑笑没有说话,她已经从章母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对自己女儿的挑剔,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一直以来只想着怎么打通自己女儿的关节,却疏忽了对方家长的问题。

章阳这一迟疑,章母已经走到外面,他抓起车钥匙对曼庭母女说了句“晚点我会回来的”就匆匆跟出去了。院子外面,章母站在老福特门边,他走过去说:“不去我住的地方啦?”章母也不看他,“没什么事就送我回去吧!”章阳立即给妈妈开了车门,章母一边上车一边洞悉一切地说,“你真正想住的地方我看到了就行了呗!”

章阳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他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打开门进去,坐定之后回头看妈妈,妈妈面无表情,章阳故作轻松:坐好啰,我们现在开动啦!妈妈依然面无表情,章阳讨个没趣,只好转身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

开了一段路,章阳通过后视镜观察妈妈的表情,妈妈专注地看着窗外。

章阳依然还是和妈妈开着玩笑:“老妈,我这样开车,很不安全哎!总是要像007一样侦查你。你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嘛!一路开车到家三个小时,就这样不说话,会无聊死的”。

章母把头转过来看了一眼章阳,还是没有说话,章阳看了看路,索性把车靠边停下,继续打马虎眼:“老妈,你去曼庭家,肯定有事,有什么想和我老丈母娘说的,先和我说啊,你说的至少和我有关吧,让我享受享受知情权!“

“什么老丈母娘啊,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章母白了儿子一眼,“八字都还没起笔呢,你就急着画撇了?”

“哎哎哎,说清楚啊,老妈,八字可就差那一撇了,你不要说丧气话啊?”章阳故意急赤白脸地嚷嚷。

章母看向别处,不讲话。

“你们老年人真是封建,不就是年龄问题吗?你是不是嫌曼比我大五岁?”章阳讲出自己的推测。

章母不语。

章阳接着说:“可是我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啊!我穿得成熟一点的话,她看起来还不如我大,你不要歧视她。”

“我歧视她?!”章母有些惊讶。

“那不然是为什么,您不和我讲一下就跑到她家去,您要干什么?”章阳终于有些压不住心火。

章母叹了口气,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章阳立即跟了出去,和妈妈比肩站着看风景。曼家小镇通往市里的这条路两边有很多农田,间或有几畦藕塘,盛开的荷花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草本香,风景怡人。

章母发出一声低叹:“我只是舍不得我儿子!”

章阳莫名其妙,但妈妈的语气无奈中带着一点哀伤,他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浇灭了。章阳说:“老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章母转身看着儿子,语重心长:“阳阳,年龄是表面问题,你和她之间要是只有年龄差异就太好办了,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不正常!”

“我不想听,妈妈,您不要人生攻击!”章阳心火又起。

“阳阳,你耐心听我说完,我要说的是你必须去面对的。”章母扶着儿子的肩真诚地看着他。

章阳握着妈妈的手耐着性子说:“那您说说看,她怎么不正常了?”

“女人这个年龄怎么能没有爱情,至少说明她孤僻……”

“你看她和那些孩子在一起,她一点都不孤僻啊!我觉得她比一般的女人都更有耐心更有爱心。”章阳打断妈妈的话。

“你听我说完!”章母也有点沉不住气,“你想啊,她为什么十年都不恋爱,说明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男人——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又消失了的男人,你认识他不过才十个星期,你用什么来比那十年,她能发自内心地接受你吗?”

章阳沉默不语,妈妈一语正中他的罩门。

“妈妈,您换个角度去想曼曼的问题,可能比较容易接受。”章阳看着远方的小山坡,振作精神说,她可以用十年等待那个她爱的人,这说明她重感情,您说的这些恰恰都是她的优点。我常常觉得爱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想这是我爱她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一旦她接受我,她也会对我重感情,我爱她这么重感情,就像我们男人重义气。而且我觉得她的十年等待只是一场空等,如果那男人爱她,早就会来找她,我不能理解假如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为什么会十年都不出现,让她一个人孤单的生活,我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章母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痛地说:“阳阳,你还年轻,据我所知,连曼庭母亲都不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一定也不了解。如果她过去的感情没有了断,你觉得你和她之间能有未来吗?你不小了,她更是如此,妈妈不想你一再受伤害,也希望你的感情能以婚姻为前提,希望你现在恋爱的对象是你未来结婚的对象。”

章阳记得自己告诉过妈妈鼎湖湾工地的事,为了方便工作要去曼家小镇住段时间,也说过那里有个女孩,他很喜欢。但妈妈为什么会了解的那么清楚呢?他感到疑惑。章母看出来他的疑惑,接着说,“前段时间,葵园日托的中毒事件都传疯了,每次新闻里都有你,你不在家,家里电话都被我和你爸爸的老朋友们打爆了,我还能坐得住吗?你难得回来,一回来就忙着炖汤往医院送,问你你只说朋友的母亲住院了……这么多天了!”章母停顿了一下叹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但你终究没有给我任何解释。”

原来如此!章阳恍然大悟!这段时间只顾忙着医院工地两头跑,根本没有去想过这对妈妈造成的影响,妈妈想了解曼庭的家曼庭的事简直太容易了,看来妈妈已经不是第一次去曼家小镇了。章阳保持沉默,他瞬间理解了妈妈唐突跑去曼家的行为,是自己没有给母亲接受的时间和过程。想到妈妈这段时间一个人承受着亲朋好友的各种“关心”他感到深深地自责。

“妈妈,对不起!我应该提前向你报备的,只是很多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也有点乱。对不起!”章阳诚恳地向妈妈道歉。章母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儿子。

“对于我和曼曼的事,我今天正式告诉您,我在追求她。我爱她——我爱和她有关的一切——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居住的环境,都让我深深喜欢。在曼家小镇,我们不用在高楼之间寻找天空,我从床上躺下来,直接就可以从床边的窗户里看到一整片蓝天。”章阳真诚而平静地向妈妈诉说自己的心事,“像您所了解的那样,我确实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我相信他只是不够爱她。他一定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而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爱她。我很年轻,她的年纪也刚刚好。假定这段感情我依然会受伤,那么我也会在受伤后知道谁更适合我自己。目前我能确定曼是我未来结婚的对象,只要我能打开她的心结,她一定会接受我。”

“就算她接受你了,保不齐那个‘十年’突然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那时候,你怎么办?”章母说出自己的担忧。

章阳有些烦躁,妈妈再次击中他的罩门,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依旧言辞恳切:“妈妈,十年,会发生很多事情的,我无从参与她过去的十年,我能把握的只是当下的每一天。”

章母看看儿子坚定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

从妈妈家出来,章阳直奔曼庭家,来回开车很累,但是他能想得到曼庭母女的忐忑不安,知道她们需要他。回程路上他感到有些茫然,打开音响听了一会儿,又觉得有点吵,索性关了音响,一路闷头往曼家小镇开去。妈妈说的那些可能性不是没有,交谈中自己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安慰妈妈,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十年等待意味着什么,也最惧怕这十年等待背后隐藏的巨大力量。

章阳赶回来的时候,丫丫陪曼母在小院里转悠,小姨正在厨房忙碌,曼庭在阳台上浇花,夕阳的余晖给她白色的长裙浸染一层金辉,看到这样沉静安闲的她,章阳第一次不再感到舒心。和妈妈讨论问题时那些不快一个劲儿往脑子里冒。

曼母关切地迎上来,章阳握住曼母的手说:“没事,阿姨。主要是前段时间新闻的事情,我一直都没给我妈一个解释,是我的错。我送她回去,给她清清楚楚地解释过了,以后她不会贸然过来了。真对不起啊,我代她向您道歉。”

“不用道歉孩子,你妈妈什么都没说,我就是觉得她好像不喜欢曼曼。”曼母很忧虑。

“怎么会呢?我妈妈就是那个冷脸像,以后熟悉起来会好的。”章阳嘿嘿一笑,“再说了,曼曼这么好,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曼母不再追问,继续在院里由着丫丫教她做养生操。章阳去了阳台,站在曼庭身后,第一次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很犹疑地轻声问她:“曼曼,你有没有一点想我?”

曼庭不说话继续浇花。章阳在藤椅上坐下来,本来也没期望她真能回答,准备等她浇完花跟着一起下去吃晚饭。

“章阳。”曼庭突然说,“以后你别来我们家了行吗?”

“为什么?”章阳不解,他甚至有点愤怒,“是因为我妈妈吗?”

“不是你妈妈!也不是你!”曼庭也有点激动,她平复一下情绪安静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章阳停顿了好久没有说话,他没有转头去看她,脑中盘旋的全是妈妈那句“保不齐那个十年突然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到时候,你怎么办?”。章阳这时候真想告诉妈妈她错了,这个十年一直就横亘在他们之间,未曾离开过。他真想扯住曼庭,让她完完全全讲清楚她到底受了什么伤?还要一个人躲在那里舔舐自己的伤口多久?他站起来看着她,她的手紧紧抓住水壶,极力克制。章阳长嘘了一口气,看着她平静地说,“曼曼,既然是你的问题,我们就一起解决你的问题啊!问题解决了,我们就可以幸福了。”

“曼曼!阳阳!下来吃饭!”曼母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她在楼下仰着头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章阳干脆地应了一声:来了!就准备下去。

“章阳!”曼庭还在坚持。

章阳回身说:“曼曼,你看看阿姨。你认为我从此以后消失了她会怎么想?”曼庭没有说话,章阳看见她抿了抿嘴,他走上前两步稍微用力掰开她的手,接过水壶,“我们先下去吃饭吧!大家都等着呢!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再商量,找个时间单独出去说。”

虽然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和丫丫抬抬杠,但这顿晚饭章阳吃得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憋多久,真怕一下子爆发出来,伤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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