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章阳就看见坐在雕塑旁边愣神的曼庭,他放慢速度摇开车窗,叫了一声:曼曼!她居然没有听见,章阳靠边停车,站在车门口看着她,一路上的心急如焚在看到她的这一刻全部化为平静,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拨弄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小石子。她当然不再是个小女孩了,但是似乎永远保留着小女孩的神态。

章阳又叫了一声“曼曼”,曼庭抬起头,看到是他,立即就站了起来,“你来啦?”他看得出她眼里闪过的惊喜,但是不包含对拥抱的期待。章阳走过去,终究没有去拥抱她,第一次拥抱他想留到两个人都渴望的时候,他轻轻拍拍她的肩算是安慰,“我们回去吧!别在这坐着了。”

曼庭点点头,章阳打开后面的车门让曼庭坐进去,自己回到驾驶舱系好安全带。准备发动的时候,章阳看着后视镜里低着头的曼庭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啊!别一个人担着。”她抬起头正好和后视镜里他的目光相遇,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章阳组了半天蓄了一路的安慰词最后只转化为轻轻的一拍和再平淡不过的两句话。章阳觉得,这个时候她只要有个体己的人陪着,就足够了。

回到医院,曼庭再次领略到那种异样的目光,过道里甚至有人指指点点,她条件反射地往回缩,可是章阳立即回转身拽起她的一只手,稍微使力领着她大踏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曼曼,抬起头,跟着我!谁都别在意!”曼庭想到他第一次来家里从小花园往楼下跑的样子,想起和丫丫讨论他时叫的那个称号——飓风章——她感到了满满的正能量,夏季的凉风从过道顶头的窗户飘进来吹拂着章阳头顶多出来的头发,人如其名,他还真是张扬。曼庭想起少年时代唱的革命歌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她忍不住笑了。她扬起头,任这阵夏风拂她两侧的头发,迈动步伐跟着章阳一起往病房走去。

曼母已经醒了,正在吃饭,不知道小姨说了些什么,逗得她呵呵笑。看着两个年轻人牵着手一起进来,她先是一愣,跟着笑得更开心了。曼庭感到妈妈目光变化敏感地抽回了手,章阳回头看了看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曼母叫了声阳阳,又叫了声曼曼,跟着就问教育局怎么说?曼庭闷声不响,章阳继续打着马虎眼说什么事都没有。

小姨在一边说:“不用瞒啦!不过那么大点事!新闻我都看了,全都告诉我姐了,这接下来还一堆事情呢,纸包不住火!你们能瞒多久?宋建萍可是个厉害角色,她会这么善罢甘休吗?最坏的结果就是葵园关门大吉呗!我还不想让我姐办了呢!累死了!提前告诉我姐好让她有心理准备,省得她遇到突发状况又厥过去,到时候才手忙脚乱呢!”

“宋建萍谁啊?”小姨突然间的一堆话弄得章阳措手不及,只冒出来这句。

曼庭则幽怨地看了小姨一眼,“小姨,您能不能盼我妈点好啊!什么叫又厥过去啊?”

“就你孝顺你妈!你还有你妈,你们就缺我这种直面人生的精神,什么事都拖着,想太多!”小姨边说边朝曼庭抠白眼仁,跟着告诉章阳宋建萍就是大宇妈。

曼庭握住妈妈的手,担忧地说:“您都知道啦?”

“嗨,你这傻孩子!”曼母也看了一眼章阳,“两个都傻!”她回看女儿,平静地说,“你小姨说的不错,妈了解情况才能做到心里有数,不至于突然受刺激。天塌下来就这么大事情。我们也确实有责任,到时候教育局让我们闭园我们也无话可说。”

“教育局倒是没有这么说……”曼庭欲言又止。

曼母慈爱的笑笑接着说,“没什么大不了,妈妈也想你能走出去,不办日托了你可以出来工作,别老困在镇上。”

曼庭没有说话,曼母捏捏她的手:“视频的事情别在意,是非黑白总会分清的,现在社会上出来个什么事情大家都一边倒地指责,人们总会清醒的。新闻会很快就会覆盖旧闻的。”

小姨在一边和章阳说宋建萍的不是,曼母笑着阻拦:“美华,别说了,她也不容易,又想要孩子,又想要自由,见一次总要表达一次日久天长积累起来的愧疚。”

“愧疚?愧疚才怪!”小姨抢白,“姐,也就是你这么想,说那么好听干嘛?就是做贼心虚呗!我不信她看不出来监控里面曼曼多难过。她想表达爱也不能整死别人吧?”

曼母没再说什么,正好这时丫丫和王东进来了,丫丫看到曼庭立即跑上去拥抱她,“曼姐曼姐曼姐,委屈委屈委屈了!又是糖葫芦串话,大家都笑了起来。没有什么比患难中相互扶持的人之间的调侃更珍贵了,大家都很珍惜这片刻的舒心。

章阳看王东提个热水瓶,故意责怪他,“打个开水还要两个人一起去啊,也不留个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王东呵呵一笑,丫丫不买账,对着她翻白眼,章阳又来一句,“要不要这么粘?”丫丫补给他一个鬼脸,便专注的和曼庭聊起来。两个男人插不上话,索性出去站岗。

刚出去没多久,章阳远远地就看见宋建萍气势汹汹地往病房走,后面跟着一群记者,他推了推王东,王东回过神来立即转身发出预警,丫丫伸头一看赶紧将门锁上,她背对着门紧张地低喊,“不好了不好了,大宇妈妈又来了!”

小姨神态自若地走过来安抚她,“怕什么,镇定点!输人不输阵!”

丫丫立即挺挺胸直直腰,想干脆地发出一声“好”,声若洪钟。不知道为什么在喉咙里转了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公鸭嗓,听起来十分奇怪。小姨又好气又好笑,用食指点点丫丫的头说,“没出息的样儿!跟着我学着点!”

丫丫保持威武雄壮的姿势跟着小姨开门出去,章阳本来一直拦在前面,后来自觉气势上不如小姨,自发地走到小姨身后听候差遣,肌肉人丫丫也被王东拉到后面,章阳小声提醒:“卸了吧!比僵尸还难看!”丫丫正欲发作,王东赶紧哄,“自然一点好,乖。”

“都别废话了!”小姨头也不转让大家收声,她就那么和宋建萍面对面站着,颇有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干什么干什么呀?我们要采访当事人,你们堵在这干嘛啊?”宋建萍先发制人。

“接受你们的采访要冒生命危险,当事人第一次被采访就差点过去了,不想来第二次。”小姨面不改色。

“哎呦呵!躲在里面不出来就万事大吉啦!没那么便宜的事!”宋建萍说着就要硬闯。

小姨立即挡她回去,宋建萍就势往地下一坐,开始撒泼,“讲不清道理还打人了!快拍我拍我!”她冲记者招手,跟着就再也不肯起来。

章阳想拉她起来,怕越是这样越对曼庭不利,小姨一把拦住他,“她现在逮谁咬谁!我们什么都不要做!”

“余美华!你骂谁是狗呢!”宋建萍“霍”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小姨的鼻子。

小姨哼了一声,反唇相讥,“在座的谁最凶就是谁啊?”

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宋建萍扑上来想扯小姨的衣领,被人群中挤进来的一个人一把抱住——大宇爸爸——姚启文。宋建萍回身看是前夫,更是一通乱踢乱打。

这个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宋建萍停止踢打,看着曼庭,曼庭面无表情地看看她,说道,“建萍姐,还有各位记者,我妈妈请你们进去。”

小姨本来还想拦阻,曼庭拉了拉她的手看着众人说,“医院里病人很多,不是吵架的地方,有话好好说,我妈妈不想影响到其他病友。”

宋建萍立即扬眉吐气甩开前夫的手,“早说嘛!费那么多事!”

曼庭装作没有听见,引着大家进去,她给妈妈后背垫了个枕头,章阳配合地将床头调整到合适的高度,“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他不无担忧地问曼庭,曼庭没有说话,章阳看得出她极力忍耐,便不再说什么。

“可以了吗?阿姨,我们现在可以正式采访了吗?”为首的记者礼貌地发问。

曼母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是分管日托饮食的,暑假班只有几个孩子,另外两个师傅在休暑假。所以孩子们的食物都是我一个人经手,这方面问题,你们都直接问我。”

“好的。”记者说,“我们从孩子的家长那里了解到,孩子是不允许有外带食物的,为什么贵校没有检查到呢?”

曼母谦逊地说:“请允许我向社会公众道个歉啊!这确实是我的失误,平时我和这个孩子就比较亲一些,他每次来都会先找我,我记得昨天早晨他来厨房找我时是背着书包的,应该是这样漏了检查吧,我女儿以为我查看过,就没有复查,是我的责任。”

“当时给孩子催吐的时候,您也在场,请问您为什么没有制止,视频中其他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惊惧,您当时有没有考虑过对其他孩子的影响?”记者接着问。

曼母想了一下说:“这个也是我们有欠考虑的地方。”

记者继续发问,没有人注意到章阳早已悄悄的走开了,他先去实验室取了装在密封袋里的半块肉干,跟着又去请了昨天帮大宇治疗的医生。

回到病房的时候小姨和丫丫正心急火燎准备赶人,曼母也有些疲于应对,章阳听得出她的着急和无奈,“孩子的事情我们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也会接受行政处罚。但我女儿帮孩子急救的事情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啊!在座的各位记者,你们也都是科班出生,视频你们也看到了。可以去采访医生啊,医生会给你们客观的回答。我是一个心脏病人,如果还是重复的问题,就请你们离开吧,我需要休息!”

“阿姨,您说的太好了,说医生医生到,这位是给小患者治疗的吴伟主任医师。”章阳立即拨开人群,把吴医生请进去,“吴医生,请您讲几句。”

吴医生推推黑框眼镜,清了清嗓子,方方正正的脸和黑亮的眼睛投射出一股正气和一种专业素养,“葵园日托的小患者送过来的时候,符合食物中毒的临床表现,就我当时的观察孩子症状已经明显减轻,经过仔细询问……”他看了看曼庭,“就是这位老师,她叙述的情况,我了解到孩子已经得到过科学而有效的急救,新闻视频我也看了,他们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至于对其他孩子的影响,我想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社会要培养可以经历风雨的孩子,不是温室里的花草,有这样的经历对孩子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孩子们会通过同伴的亲身经历更加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们要做的是事后的心理疏导,让孩子们明白急救措施的必要性,让他们懂得一些看起来不寻常的行为背后的善意,同伴因为老师的急救脱离了危险,这是我们必须去让孩子理解的。”

“啪啪啪”小姨带头鼓掌,王东和丫丫立即响应,围在门外看热闹的病友和家属也都鼓起掌来,吴医生接着说,“我觉得这位老师是尽职尽责的,她当时还交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小患者的呕吐物,这也为我快速对孩子展开治疗,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曼庭用感恩的目光看着吴医生,感谢他为自己说公道话。

这个几乎被曼庭遗忘的细节吴医生居然还记得,那个塑料袋是章阳交给他的,他在她上急救车前一边叮嘱一边把这个塑料袋塞给了她,外面用两个干净的袋子套着,曼庭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什么,她当时只是麻木地按他的嘱托把袋子交给了医生。现在回想起来他是怎么从垃圾桶里把呕吐物盛出来,又是怎样细细地包裹好的,她都不得而知,那过程应该是万分恶心的吧,但他却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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