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曼母醒了,显然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有些茫然,看到妹妹在,只说了一句:“美华来啦。”

曼庭握着妈妈的手无限心疼:“妈,您有心脏病,以前您说的左肩疼不是风湿,那就是心脏病的前兆,昨天本来就很累,情绪又像过山车,就发作了。”

曼母眨了眨眼,回味女儿的话,昨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跟着就有些着急:“那现在怎么样了?”

曼庭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姨从她手中接过姐姐的手,大大咧咧地说:“姐,我可告诉你,你这病不能动气,一定要心态平和,记者们早就散了,大宇带去学校吃的肉干已经被阳阳找到了,现在正在化验,没我们日托什么事。”曼母知道自己妹妹和女儿的性格和心性,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阳阳,多亏你了!我这一发病,曼曼估计吓坏了。”她先点头向章阳表示感谢,又心疼地看了看女儿,跟着说,“她们都骗我呢!阳阳你告诉我,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章阳俯身过来,“嗨”了一声不置可否,“您别不信啊!小姨这回说的全是真的!”

小姨在旁边插话:臭小子,我哪回说的都是真的!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起开!

章阳冲小姨笑了笑,接着安慰曼母:“您看,您不信她,她急了!我们真不瞒您,真的跟我们日托没什么关系。调查结果一出来,往记者面前一放,就澄清了,以后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您现在就好好养病!”

听章阳这么一说,曼母真就不再追问,跟女儿要水喝。为了让她们娘仨亲近,章阳特意退到窗前,从窗口往下看,那两个晃晃悠悠的人明显就是蹲守的记者,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他眉头深锁:怎样能证明食物是孩子自带的呢?妮妮毕竟是小孩子。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大宇爸爸。

章阳示意曼庭出来,曼庭拿起水瓶借口去打开水跟着他走了出来,章阳说了自己要找大宇爸爸谈谈的看法,曼庭取出手机找号码,正翻着通讯录,一个电话进来了,章阳示意她先接电话,自己坐在一边等,章阳注意到她接电话的时候一脸凝重,等她挂了电话就赶紧走上前去询问。

“是教育局打来的。”曼庭说,“他们已经看了昨天催吐的视频,要我立即去汇报情况。”

“这是必经的程序嘛!”章阳有点意外但还是宽慰她,接着看看手表,说道,“快了,化验结果下午一点出来,你注意着手机,我现在就和大宇爸爸联系,有什么情况我电话通知你。”他停顿片刻又不无担忧地说,“曼,我真想陪你一起去,但是下面有记者,小姨一个人,我怕这里齁不住。”

“章阳,我需要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曼庭把手中的水瓶递给了他,“我妈问起来就说我去买水果给她吃。”

直到她消失在医院长长的过道里,章阳才回神,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次她没有再向他说谢谢,是谢不足以表达,还是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章阳觉得两者都有。

在曼庭到达教育局之前,章阳终于和大宇爸爸取得联系,大宇爸爸看了章阳传过去的照片,确认那个食品袋是自家的,因为过期已经扔了,不知道孩子怎么又拿了回来,章阳问孩子是不是特别喜欢吃这种进口食品,大宇爸爸沉默了,章阳感到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想说的,便说不方便说就不要讲,大宇爸爸沉吟了一下说:其实那个食物是孩子妈妈去年冬天回来的时候带给他的,孩子一直舍不得吃完,那天他看看保质期过了要扔掉,孩子还大闹了一通。通过听筒传来的声音,章阳感到单亲爸爸的各种无奈,自觉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下去,便客气地道谢收线。

时间也差不多了,章阳决定去化验室碰碰运气,说不定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到了化验室,结果刚好出来,可以确认肉干已经变质,不可食用。章阳很兴奋。他立即就把化验结果拍下来传给曼庭,跟着拨通她的手机,把这个令人振奋的结果告诉她。两人确认日托的失误在于没有认真检查孩子外带的食物,这一点必须要承担下来,大宇爸爸和主治医师的电话号码全部发过去,以供局方确认,前者可以证明引发中毒的食物是孩子自带的,后者可以证明看起来有些粗暴的催吐措施是科学而必要的。最后章阳叮嘱曼庭一定要冷静自持,不要紧张,更不要激动。曼庭一一应承,她透过教育局调研室外玻璃的反光,整理一下衣服,深呼一口气推开了调研室的大门。

整个汇报过程中,曼庭秉持了大学选修课《谈判技巧》里那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教授所传授的有礼有力有节的态度,客观陈述事件过程,对园所的过失衷心致歉,对调研员提出的问题一一诚恳作答。三位调研组人员合议后让曼先回去,有新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报上来。

从调研室出来,曼庭还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气氛里,好像当年进行毕业论文答辩时一样的感觉,知道导师会就论题提出一些相关性的问题,但是又不知道具体会提哪些问题,一开始内心有些战战兢兢,好在当年有小娅和她相互鼓气,今天呢?有章阳。曼庭犹记得他在电话中的叮嘱,还有临行前的那句“曼,我真想陪你一起去。”正是因为想到他她才感到平静。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谁呢?其实想到谁都不重要了,曼庭知道唯一会出现的那个一定是章阳。

出了教育局大院,曼庭才感到一身轻松,她立即打电话告诉章阳自己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回程的公交上她一边想着回去怎么和妈妈解释,一边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退的绿化带和建筑物,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对面的人似乎在看她,然后前后左右的人都在指指点点,曼庭屏息凝神,确信他们在说:对!是她!就是她!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斜后方一个十几岁的大男生好心地提醒她看公交车前面的车载电视,天哪!曼庭看了几秒钟差点叫出来,里面正放着章阳和她给大宇灌姜汁的视频,那个角度完完全全拍到了曼庭的正面,曼庭感到耳边乱哄哄的,听不清电视上在说什么,但屏幕下方的字幕却看得真切——令人发指——她看到了这样的词。

曼庭低头看看自己,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没顾上换衣服,完全就是视频里的样子,显然一眼就被认出来,人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甚至鄙夷。刚刚从教育局出来时的轻松感踪影全无,这些先入为主的人们显然不会像教育局的调研员那样给她机会解释,她转头想从好心的大男生那里寻求一点理解,没想到他竟然在她目光探寻到他的前一秒转向窗外看风景去了,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感到喉管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地透不过气来。

谢天谢地这个时候公交车中途到站下客,曼庭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再也不想坐公交车了,她怕再看到那个视频,别人眼中自己面目狰狞。为什么人们看不到自己痛苦的眼泪,只看到紧紧制住孩子的双手呢?舆论这么容易盲从吗?当初丫丫打电话过来时自己那么肯定地要她将视频交出去,是不是做错了?曼庭就这样漫无目的沿着路边走,抱着自己的双臂专心地难过。直到电话响起,她才稍微清醒,是章阳。

“曼曼,车到哪里啦?”听得出来他很焦急。

曼庭抬头看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经常来市里,即使来也是教育局、诚品书城这一带,中途下车后就一直在走,前后并没有公交站。“我也不知道。”她只好这么回答,想到自己这么晃悠应该有段时间了,妈妈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赶紧问,“我妈妈呢?”

“阿姨睡了,我直接告诉她化验结果出来了,你去教育局汇报一下很快回来。你不要担心。”章阳解释完,接着莫名其妙地问,“对了,什么叫不知道?你到哪一站了?”

“我中途下车了。”知道妈妈没事曼庭放心了,她坦然的解释道,“车上在放我们的新闻,我呆不住了,就下车了。”

章阳突然间有些火大,“什么新闻啊?为什么不先回来?”一抬头正看到输液站那边的电视里正在放着的同样的视频,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天下午各家电视台在不同时段轮流播放着这则新闻,当事人的行为显然被无限放大和曲解了。章阳顿时理解了曼庭的感受,他调整情绪平静的说,“曼曼,你看看你现在在哪条路上,或者你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吗?名称是什么?告诉我,我去接你。”

“你不用过来!我自己能回去。我小姨一个人不行。”曼庭不同意。

“没事,我让丫丫不要去找妮妮了,有大宇爸爸的证言就够了,阿东接了她他们俩已经快到了。”章阳说。

曼庭抬这才抬头四面看看,前面不远处有个路牌,写着”广园路“,路边有一排民国装束的男男女女的雕塑,章阳听完立即就知道她在什么方位,让她在雕塑附近坐下等他,不要离开。

当人们急于去哪里的时候,似乎每遇路口都是红灯,章阳也不例外,而且每次都是绿灯只剩两秒没法过去,要等整整一个红灯。章阳禁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像一只刚刚出栏的斗牛,恨不能生出第三只鼻孔往外喷气。当时她有多么无助,逃下车去又一个人走了多久?他只想尽快见到她,这一次无论如何,去他的合适不合适,他一定要把她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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