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昨日之日昨日休,昨日之酒今日愁。

昨日玉龙游入梦,风吹浅雨入重楼。

昨夜我梦到了一条龙,破开风雨进入了我的身体。他是来驱除我的烦恼的吧,就像昨天我喝的那些酒一样。

太阳光从东窗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徐久远的前额,就好象是些神秘的文字。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眼睛,跟着又没有了动静。不一会儿,终于勉强地挣扎睁开了眼,刺眼的阳光,要他很不习惯,下意识地又闭上眼,然后尝试着再慢慢睁开。

终于,经过几次的尝试,徐久远睁开慵懒的眼睛,挠挠乱乱的头发,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床。

又是新的一天,徐久远感到了生命的美好。今天他无比地愉快,他有种预感,今天,他将重生。

峭壁引行径,截溪开石门。

泉飞溅虚牖,云起涨河轩。

再没有比晨曦初临后的青山更迷人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没来得散尽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在它的腰间,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露水,都变成了五彩的珍珠。

今早,徐久远用过早饭后,就打算去找他的师兄爱染。为什么要去找爱染师兄呢?前文己经说了,徐久远要解开那心中的魔魇,就去找了老和尚。老和尚让他去问问别人所经历过的事情,看看是否有所悟。

昨天,徐久远己经找过他的师兄智染,从他的经历中,学会了思考,学会了佛性。让徐久远明白,佛,也是有情的,至少,在徐久远看来是这样。

如今,徐久远正在去爱染师兄禅房的路上。一路上,庭院周围满是花的乐园,红的,粉的,黄的,橙的……颜色各异,千姿百态。

从徐久远所站之处望去,仿佛这些花是一个庞大的营队,它们站在一块块肥沃的土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队伍。一株株花在风中的怀抱中摇曳,仿佛在给大自然跳着优美的舞蹈。郁金香上,蝴蝶,蜜蜂,全都聚拢了,似乎在享受着阳光带给它们的希望。

徐久远看着这些花,好像心情都变的好些,脚步也变的轻快了许多。带着这样的心情徐久远踏入了爱染师兄的禅房。

爱染师兄正在抄写佛经,一听门响,他转过了脸。还是那张脸,长得还是那副很无辜的样子,就是那种一看就是“我很可怜”的类型。

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大概是太瘦的原因,两个眼睛大的像是要凸出来,加上又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僧衣,轻风拂过,衣袖飘飘,看起来随时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徐久远细声对爱染师兄道:“爱染师兄,在否?有点事情问你?行吗?”

爱染师兄放好了手中的笔,转身把徐久远迎了进来,对徐久远道:“是久染师弟吗?快快进来吧,你的来意,智染师兄己经跟我说过了。”

徐久远双手合什,对爱染师兄行了一礼,道:“那多谢爱染师兄了。”

爱染师兄不明所以地对徐久远道:“久染师弟,我也不知道能否帮到你,我只能和你讲讲我所经历过的一些事。”

徐久远感激地对爱染师兄道:“没事没事,还要叨扰师兄你一番了。”

爱染师兄并未讲他来到大总持寺的缘由,而是讲起了他、智染师兄和老和尚借宿在一普通百姓家中的一棵树的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前些日子的前些日子,那时老和尚和涉世未深的爱染及他的师兄智染,在一户乡间的人家借宿,那乡人是一个独居的老爷爷,家里子女不多,空屋却多,就在他们借住的那个空屋外不远,孤零零的竖着一棵老梅树。

那棵本应该在冬天开花的梅树,在某一个冬雷震震的夜晚被劈死了,留下一截被火烧着后留下的树干。

老和尚和两个徒儿借住在他家的时候,还叹息过这棵树死的非常可惜。

第二天一早起床,智染师兄找遍屋子也没找到爱染的影子,等跑出门去,却发现爱染站在树下,姿态非常虔诚的盯着那棵树的树梢。

老和尚本来想趁早出门,早点赶路的,结果发现两个徒弟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停止了呼喝他们的想法,只悄悄走近了他们,站在一旁不出声,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爱染师弟,你在做什么?总不会连树都要超度吧?”

智染师兄抬头看了看梅树,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不,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爱染摇了摇头。

“我在看那枝头……”

老和尚曾善意的提醒过他,不许他出门在外,自称“小僧”。因为爱染师兄那时,并未出师,还是小沙弥。

若是老是自称自己“小僧”的话,一旦遇上佛门中人,是会被人耻笑的。自那以后,未出师的爱染师兄也习惯了自称“我”,直到他能真正出师才自称小僧。

爱染伸出手去,指了指梅树一侧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智染师兄,那里有一个花苞,你见着了吗?”

智染师兄踮起脚尖又换了个角度,才发现了他指着的那个花苞。这明显是一个快要死掉的花苞,说是花苞,其实比指甲盖也大不了多少,难为爱染可以看见。

“倒是有一个,不过树都死了,就算没有被烧掉,这花也开不了了。”

“所以我在看它啊。”爱染抬起眉眼。

“你看它做什么?”

“我在看它开花。”

“花?”智染师兄纳闷地挠了挠头,“哪里有花?”

“花在我心里。”爱染合十微笑。

他的脸色依旧蜡黄,却再也无法让人生出可怜可叹之意。

他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合十微笑时,直让人心里都暖暖的。

“智染师兄,这棵梅树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

他看着枝头那个小小的芽苞,嘴角含笑,眼神里却有些伤感的东西。

“这一棵经历了风霜雨雪的花树,酝酿了一生的努力,只是想在绽放中寻找它存在的意义……”

他侧了侧脑袋又看了一眼那枝头。

“这样的一个个花苞,却在即将满树盛开的午夜,被雷火永远停在了这一瞬间。满树花朵尽毁,只空余下着一颗小小花苞,还挣扎着想要再绽放。”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颗花苞。

“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想多看看它。它那么努力,怎么能就这样连被人看过都没有,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我此刻看着它,它便留在了我的心里。它在我心里,已经是盛开的样子了。”

“阿丹大哥,我看的不是残枝枯干,而是满树的梅花啊……”

智染师兄一脸“你说的是汉话吗还是什么其他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的表情,但他终究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在傻呆呆的愣了一会儿以后,也点了点头。

“你说的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听起来这树确实可惜。你既然想看看它,那我也陪你看吧。”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仰起头,望着那空无一物、枯黑焦灼的枝头,默默地站了许久。

后来徐久远曾问过老和尚,那朵花到底开没开。老和尚坦白地对徐久远说,在听完他们的对话之后,他就屏住了呼吸。也悄悄的往那枝头看去,结果也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眼神不够犀利,左右看了几遍,也没找到那个花苞,只得作罢,慢慢地倒退着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徐久远听到这里似乎有点了悟为何佛能流传这么久,即使佛门又有那么多不利时局的弊端,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去信仰了。

在那一瞬间,徐久远都真心有些被感动,对于这些没有饱受过现代“心灵鸡汤”灌溉的古人来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的玄妙,又多么的能打动人心。

你看,连那时的智染师兄不都已经被感动了吗?

徐久远正在体会这个故事给他带来的体会时,爱染师兄又和徐久远讲了智染师兄关于化缘的看法。

那一日,三人一起在一家食馆里吃饭。

“咦,用布来换吗?”爱染看着老和尚熟练的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点粮食,换了几碗热乎乎的汤面,又要了几碟小菜,眼睛睁的极大。

“是了,你都是以前自给自足的,不缺什么吃喝,大概没下山换过东西吧?”老和尚笑着说。

“假若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该怎么办呢?”老和尚笑着问着爱染。

再怎么得道的高僧,饭总还是要吃的吧,徐久远听到这里心想。

不料,爱染用怀念的语气讲出那时对老和尚的回答。

“粮食都不够的话,师父你就会差我智染师兄下山化缘呀。”爱染理所当然的说起自己的师兄,“我智染师兄非常会化东西,每次他下山,都能背不少东西回来。”

“这种时候,你倒是想起我了?”智染师兄笑着对爱染说道。

“嗯,那是当然,我智染师兄你多么厉害呀。你只带一点点东西,就能够带回好多东西呀。有时候是钵,有时候是口袋。”爱染喝了一口汤面,从喉咙到胃都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我们僧人求布施,却不是乞讨,想要人施舍,是为了建立起一种关系。怎么说呢……”

智染笑着对爱染说,又顿了一会,想了想,用另外一种说法说了起来:

“你看,你和我,若非有‘缘’,本来该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们‘化缘’也是如此。我们托钵而求,看似是在向别人乞讨什么,其实是在给别人一份行善的机会。在施与别人‘善’的时候,内心会获得满足和欢喜,自身便会收获更多的‘善’,而这份欢喜和‘善’,会给人带来好的果报,让布施者也得到‘因缘’”

智染捧着碗,小小的喝了两口。对爱染说道:“那米粮和别的什么东西进了我们钵中时,不是将他们和我们连接了起来,而是将布施者的善意和即将到来的好的果报联系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我们化的不是东西,而是劝人行善的机会啊。”

“智染师兄口才真不错。”徐久远点了点头。“若是老和尚没有把智染师兄救回寺内,我觉得凭智染师兄化缘的本事,应该也饿不死。”

“智染师兄自己都常这么说。”爱染笑了笑,“他每次下山时,都不说自己去‘化缘’了,而是说‘我去劝人行善’了。”

爱染师兄对徐久远说道:“久染师弟,不知这些可否对你有所帮助?”

徐久远再次双手合什,对爱染师兄道:“多谢爱染师兄,这些对我真的很有用。”

爱染师兄也双手合什,念了句佛语道:“那就好,师兄还要抄写佛经,就不再相送了。”

徐久远道:“那叨扰了,爱染师兄。”随即,退出了禅房,向自己的禅房内走去。

中午,太阳暖洋洋的,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低垂着,初春的虫儿高叫着,大地好像也被暖化了,路上时不时出现几名小沙弥。

远处,炊烟袅袅,那是寺内的饭堂,都在做午饭,一缕缕青烟直线似的升上天空,看不出有一丝风。

望着这平和的一幕,徐久远发自内心的笑了。

昨日之日,己不可留。今日之日,尚可求。他日之日,姑且待望之。

从今天起,我,徐久远,便是,诗人,九号。

让从今往后,我所会遇到的缘,都来得更猛烈些吧!

明知年华终将老去,而我站在时光的尾尖静静眺望,盼着风的微笑,盼着这颗心温暖到老。看那消逝的岁月在指尖滑过,依然明白,我与时光不止遇见。

还有,那道不尽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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