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月,她走出了极痛深悲的状态,转为忧伤而消沉了。德·马尔蒂格夫人旅行到巴黎,在逗留期间关切地来看望,对她谈了朝廷以及朝廷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尽管德·克莱芙夫人对此似乎不感兴趣,德·马尔蒂格夫人还是讲下去,以便给她解解闷儿。

她谈到主教代理、德·吉兹先生的情况,还谈到其他所有人品或才智出众者的情况。

“至于德·内穆尔先生嘛,”她说道,“我不知道在他的内心,事业是否取代了男女私情的位置;不过,他的确不如往常那么快活了,仿佛抽身,不同女子打交道了。他常来巴黎,我甚至想,眼下他就在巴黎。”

听到德·内穆尔先生的名字,德·克莱芙夫人心里一惊,不觉脸红了,当即岔开话题。德·马尔蒂格夫人丝毫也没有觉察她的慌乱。

次日,这位王妃想找点适于自己心境的事儿来做,就去附近一名特殊丝织品的工匠那里,看看自己能不能照样做一做。工匠给她看了织物,她见还有一间屋子,以为里面也放着织物,就让主人打开房门。主人回答说没有钥匙,那屋租给一个男子,那人有时白天来,要画窗外所见的美丽房舍和花园。

“那是个上等人,长得非常英俊,”工匠接着说道,“看样子他不是为生活操劳的人。每次他来这里,我看见他总望着那些房舍和花园,但从未见他动手绘画。”

这些话德·克莱芙夫人听得非常认真。德·马尔蒂格夫人对她说过,德·内穆尔先生有时来巴黎,这话在她的想像中,和那个来到她家附近的美男子联系起来,她便想到德·内穆尔先生,准是他执意要看她,这样一想,心里就不禁一阵慌乱,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她走向窗户,看看朝向什么地方,发现从窗口能望见她的整个花园和她那住宅的正面。她回家到自己的房间,也不难看到她刚听说那男子时常去的房间的窗户。一想到那人准是德·内穆尔先生,她的整个思想境界就完全变了,刚开始体味的一点可怜的安宁消失了,又感到不安和烦躁起来。不能再这样形影相吊,她于是出门,去市郊花园散散步,心想去那儿就没人打扰了,到那儿一看,自己的想法不错,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便独自散步,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穿过一小片树林,望见路径尽头最幽静之处有一个凉亭,便信步走去,到了近前发现一个男子躺在长椅上,似乎陷入沉思。她认出那是德·内穆尔先生,就猛地停下脚步,而跟在后面的仆人便发出些声响,把德·内穆尔先生从沉思中惊醒。他听见声响,却看也不看是什么人弄出来的,从长椅上起身,要回避朝他走来的一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甚至没有看见自己向谁致意,就转身走上另一条路径。

他若是知晓自己躲避的是什么人,会怀着多大的热忱返身回来啊!然而,他沿着小径走远,德·克莱芙夫人看见他从后门出去,他的马车在门外等候。这匆匆一见,在德·克莱芙夫人心中产生多大反响啊!她心中沉睡的激情又多么猛烈地燃起来!她走过去,坐到德·内穆尔刚刚离开的位置,仿佛疲惫不堪似的呆在那里。这位王子的形象又浮现在她脑海,比世上什么都更可爱,很久以来他就爱她,对她满怀敬意和忠诚,为了她而蔑视一切,甚至尊重她的痛苦,只想见她而不求相见,离开了他带去极大欢乐的宫廷,来看幽闭她的高墙,到这种不能指望遇见她的地方来沉思冥想;总而言之,这是个爱情专一面值得爱的男人,她对他万分倾慕,纵使他不爱她,她也会爱上他的;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品德高尚、与她的人品般配的男人。现在,阻碍她感情的义务和德操都已不复存在,一切障碍都已清除,他们过去的状况,就只剩下德·内穆尔先生对她的爱,以及她对德·内穆尔先生的爱了。

所有这些念头,对这位王妃来说都是新的。对德·克莱芙先生的哀悼,一直占据她的心,不容她把目光投向这类念头。随着德·内穆尔先生的出现,这种念头在她头脑里大量涌现了。然而,就在满脑子这类念头的时候,她也想起,她认为能以身相许的这个男人,正是她在丈夫生前就爱过、又导致她丈夫夭亡的人;而且,丈夫甚至在临终的时候还向她表示,担心她会嫁给德·内穆尔先生。想到这种情景,她的高洁的操守受到极大的伤害,觉得现在嫁给他,就跟在丈夫生前爱上他的罪过不相上下。她陷入了同自己的幸福背道而驰的思索中,她还找出不少理由来强化这种想法,预感到自己一旦嫁给这位王子,非但没了安宁,还要遭受种种不幸。她在原地呆了两小时,才终于返回府上,心下决定自己必须躲避他,把同他见面视为完全违背妇道的事情。

不过,这种信念,只是理智和德操所产生的效果,并没有带动她的心。她仍心系德·内穆尔先生,强烈的感情将她置于不得安宁、值得同情的境地。

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到了次日清晨,她本能的头一个举动,就是去瞧瞧对面窗口是否有人。她走过去,果然望见德·内穆尔先生,心里一惊,急忙抽身闪开。从急速闪躲的动作,这位王子判断出他被对方认出来了。他怀着一片痴情,自从找到这种得见德·克莱芙夫人的办法之后,就时常渴望能让她看见;在无望得到这种乐趣时,他就去不意让德·克莱芙夫人碰见他的那座花园冥思遐想。

这种痛苦异常、前途未卜的境况,他终于厌腻了,决意去探探路子,弄清自己的命运。

“我还等什么呢?”他自言自语,“很久以来我就知道她爱我,现在她已是自由之身,再也没有回绝我的义务了。我何必只局限于望望她,而不同她见面交谈呢?爱情怎么可能将我的理智和胆量剥夺殆尽,把我变成与从前情场上的我如此不同呢?我固然应当尊重德·克莱芙夫人的悲痛,不过,这种尊重持续的时间太久,给她充分的闲暇止熄她对我的爱意了。”

他这样一考虑,便想用什么办法同她见面。他认为自己的这种恋情,再也没有必要向主教代理隐瞒了,于是决定去跟主教代理谈谈,说明自己对他侄女的意图。

当时,主教代理就在巴黎。满朝文武都回到巴黎,准备服装和车马随从,好陪同国王为西班牙王后送行。于是,德·内穆尔先生去拜访主教代理,坦率地向他承认了一直隐瞒的事情,只保留德。克莱芙夫人的感情,不便显露自己已知其心意。

主教代理越听越高兴,他明确表示,自从德·克莱芙夫人孀居之后,他虽然不知道他的心愿,但是常想她是惟一配得上他的人。德·内穆尔先生求他设法让他同德·克莱芙夫人谈谈,以便了解她的意思。

主教代理建议带他拜访德·克莱芙夫人,但是,德·内穆尔却认为这样太贸然,因为她还不接待任何人。他们俩商量好,要由主教代理出面,找个借口把她请到家来,而德·内穆尔先生则从一条隐蔽的楼梯前去,免得让人瞧见。他们照计行事:德·克莱芙夫人到了,主教代理上前相迎,将她带进套房里端的大客厅。过了一会儿,德·内穆尔先生走了进来,就好像是偶然登门拜访。德·克莱芙夫人见他进来,感到万分惊讶,脸不禁刷地红了,又极力掩饰这种羞色。起初,主教代理随便聊些事情,继而,他假托去吩咐点什么事儿,要出去一下,请德·克莱芙夫人代他尽主人之谊,说他一会儿就回来。

德·内穆尔先生和德·克莱芙夫人单独在一起,第一次有机会交谈了,他们的感觉真是难以描摹。二人半晌相对无言,德·内穆尔先生终于打破沉默:

“夫人,”他对德·克莱芙夫人说,“您一直拒绝同我谈话,现在,德·沙特尔先生给了我这一机会,您能原谅他吗?”

“不能原谅,”德·克莱芙夫人回答说,“他居然忘了我的处境,我的名誉要冒多大危险。”

说罢她就要离去,德·内穆尔先生却劝阻她:

“您丝毫也不必担心,夫人,”他解释道,“谁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不会有任何意外情况。请听我说,夫人,请听我说,即使不发善心,至少也为了爱护您自己,摆脱我因控制不住痴情而难免做出的荒唐之举。”

德·克莱芙夫人毕竟倾慕德·内穆尔先生,她最后一次让步了,目光满含柔情和娇媚地注视他:

“可是,您指望什么呢,”她对他说道,“您求我随和一点又怎么样呢?我随和了,您也许会后悔的,而我肯定要懊悔。您的命运应当更好些,可是您的运气迄今为止不好,这样追求下去,将来也不会好,除非您到别处去追求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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