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莱芙夫人终于实施自己的决定,等他来拜访的时候,她就离开丈夫的房间;不过,她能这样做,也是勉为其难。德·内穆尔王子看出她在躲避他,心里受到极大的触动。
起初,德·克莱芙先生没有注意到妻子的这种举动,但是后来发觉,他房间有客人来访,妻子就不愿意坐陪。他对妻子指出这一点,妻子则回答,每天晚上同朝中最年轻的王公贵族呆在一起,她认为不大适当。她请求丈夫允许她改改习惯,过一种深居简出的生活;还说她这样年龄的女子,有妇道和母亲庇护,能做许多事情,而独自一人就难以支撑了。
自不待言,德·克莱芙先生对妻子十分温柔,十分体贴,但是这次他却不依从,说他绝不赞成她改变生活方式。妻子本来准备要向丈夫说明,上流社会正传说德·内穆尔先生爱上她了,然而,她却没有勇气点出姓名。此外她还要借虚假的理由,向十分敬重的一位男子隐瞒真相,心里也感到羞愧。
几天之后,在王后那里聚会,国王也到场,大家谈起占星术和预言。这种事该不该相信,分成了两种意见。王后笃信不移,坚持认为那么多事都预言对了,就不能怀疑这门学问有几分准确性。另一些人则主张,极少预言得到验证纯属偶然。
“从前,我对预卜未来很感兴趣,”国王说道。“然而,别人对我讲了那么多假话,那么不可信的东西,结果我确信人根本无法预知未来。几年前,这里来了个人,在占星术方面名气很大;因此,大家趋之若骛,我也去了,但是没有说明身份,并已让随同前去的德·吉兹先生和德·埃斯卡尔走在前面。不料,那位术士却先同我讲话,就好像他看出我是主人似的。也许他认识我吧;可是,他若真的认识我,就不该对我预言那样一件事了。他预言我将死于一场决斗。接着,他又对德·吉兹先生说,他将被人从背后杀死,对德·埃斯卡尔说他的头要被马蹄子踏碎。德·吉兹先生听了这种预言,几乎要恼火,就好像别人指责他临阵逃跑似的。德·埃斯卡尔将来惨遭不测,当然也不满意。总之,我们从占星术士那里出来,心里都非常不痛快。不知道德·吉兹先生和德·埃斯卡尔会有什么遭遇,但是看样子我不会在绝斗中丧命。西班牙国和我,我们刚刚缔结了和约;即使和谈没有结果,我也不相信双方还会开战,我不会像当年父王那样向查理五世挑战。”
国王讲述了那人向他预言的不幸之后,那些支持占星术的人都纷纷放弃自己的观点,转而同意绝不应相信了。
“至于我么,”德·内穆尔先生高声说道,“我是世上最不该相信此道的人。”
他随即转过身,对旁边的德·克莱芙夫人低声说道:
“有人向我预言,我对一位女士怀有最炽烈、最虔敬的爱,并能得到她的垂青而成为幸福的人。您判断一下,夫人,我是否应当相信这种预言。”
太子妃听见德·内穆尔先生高声讲的话,还以为他低声讲述的正是别人作的虚假的预言,便问这位王子他对德·克莱芙夫人说些什么。他若是不那么随机应变,就可能会被突然问住了。然而,他却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对她说,有人向我预言,我要交上鸿运,平步青云了,但我实在不敢有这种奢望。”
“如果别人只向您作出这种预言,”太子妃联想到英国那件事,微笑着又说道,“那我就奉劝您不要低毁占星术,您能找到理由支持占星术的。”
德·克莱芙夫人完全明白太子妃此话所指,不过,她也同样领会德·内穆尔先生所说的鸿运,并不是当上英国国王。
由于母亲去世已有一段时间了,德·克莱芙夫人就该在社交场合露面了,恢复以往的习惯参加宫廷活动。她在太子妃府上能见到德·内穆尔先生,在自家府邸也能见到:德·内穆尔先生经常去拜访德·克莱芙先生,但是总约几位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以免惹人注意。可是,德·克莱芙夫人每次见到她,心里总有点慌乱,这一点他不难看出来。
德·克莱芙夫人尽量避开他的目光,也尽量少同他讲话,但总不免自然流露出某种神色,而这位王子便看出,她对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当然,换个不这么敏锐洞察的人,也许就视而不见了;可是,他已经得到过那么多女人的爱,再有谁爱他,自然很难逃过他的眼睛。他完全清楚,德·吉兹骑士是他的情敌;骑士也知道德·内穆尔先生是自己的情敌。在朝廷里,德·内穆尔先生是惟一能辨明真相的人,这也是利益使然,他必须比别人看得更清楚些。他们二人彼此了解这种感情,因此在任何事情上都产生敌对情绪,都处于对立面,只是没有发生公开争执罢了。无论是在夺环赛跑、格斗、障碍赛跑,还是在国王参加的各种娱乐活动中,他们二人总是分到不同的队组,而且竞争十分激烈,已经无法掩饰了。
英国这桩婚事,经常浮现在德·克莱芙夫人的脑海:她认为有国王劝导和德·利涅罗勒先生的坚持,德·内穆尔先生根本顶不住。始终不见德·利涅罗勒回国,她心里很难受,等得十分焦急。她若是凭着情绪的冲动,就会详细打听这件事进展的情况;然而,激发她的好奇心的感情,又迫使她掩饰这种好奇心,她仅仅询问伊丽莎白女王的美貌、才智和性情。有人将女王的一幅肖像画拿到王宫,德·克莱芙夫人认为比她所期望的要美,她还忍不住说肖像有点美化了。
“我看不见得,”在场的太子妃截口说道,“那位公主以才貌出众而著称。我就知道,有人建议我应当终生以她为楷模。她长得若是像她母亲安娜·德·布伦那样,就肯定是个可爱的人儿。容貌又美,性情又好,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富有魅力和情趣的人。我听说她的脸型挺独特,有一种灵妙的神气,一点儿也不像英国的那些美人儿。”
“我仿佛听说,她出生在法国。”德·克莱芙夫人又说道。
“这样以为的人,都误听误信了,”太子妃答道。“她的身世,我简略地谈一谈吧。”
“她是英国名门世家闺秀。亨利八世曾爱上她姐姐和她母亲,甚至有人怀疑她是亨利八世的女儿。亨利七世的妹妹嫁给路易十二国王,她母亲就陪同前来法国。亨利七世的妹妹当年又年轻又风流,在丈夫去世后,要离开法国宫廷还恋恋不舍;而安娜·德·布伦同她的主人一样迷恋法国宫廷,下不了决心离开。先王爱上了她,让她当了克洛德王后的侍从。王后仙逝之后,国王的妹妹,德·阿朗松公爵夫人,也就是后来成为纳瓦尔王后的玛格丽特公主,又把她留在身边,而公主的那段经历您是知道的。安娜·德·布他跟随公主,也就受了新教的影响。后来,她返回英国,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她那种法兰西式的举止风度,能取悦各种圈子的人;她的歌喉动听,舞姿曼妙,被人当成是卡特琳·德·阿拉贡王后的女儿,而亨利八世国王狂热地爱上了她。”
“国王的亲信大臣伍尔塞红衣主教,早就觊觎教皇的宝座;德意志皇帝对此不满,不支持他这种图谋。红衣主教便决意报复,怂恿他的君主与法国结盟。他往亨利八世的头脑灌输,说英王与皇帝的姑母的婚约根本不算数,建议他娶刚刚丧夫的德·阿朗松公爵夫人。安娜·德·布伦雄心勃勃,想登上王后的宝座,将这次解除婚约看成是为她铺平了道路。她开始向英国国王施加路德教派的影响,说服先王在罗马支持亨利八世离婚,并期望他同德·阿朗松夫人结婚。德·伍尔塞以别种借口出使法国斡旋此事;然而,他的君主意下未决,还不能容忍别人提出这一建议,于是一道旨谕下到加莱城,命他绝口不提这件婚事。
“伍尔塞红衣主教从法国返回,受到接待之隆重,就像迎接国王本人那样,规格之高,也是任何宠臣所未得过的,他极大地满足了虚荣心和自豪感。经他的安排,两位国王在布洛涅会晤了。弗朗索瓦一世伸过手去,亨利八世却根本不愿意接住。他们彼此还礼款待,那排场非同寻常,互赠的服装非常合身,就好像为自己定做的。我还记得听人说过,先王赠给英国国王的服装,是鲜红锦缎的,缀饰着三角形排列的珍珠和钻石,而另外那件袍子是白色天鹅绒上绣了金线。两位国君在布洛涅呆了数日,接着又一同前往加莱;安娜·德怖伦住在亨利八世那里,起居俨如王后;弗朗索瓦一世也给她与王后等同的礼品,与王后等同的礼遇。经过九年的热恋,亨利八世终于纳她为后,但是他向罗马申请多年,还是没有同原配夫人解除婚约。教皇匆忙对亨利宣判,而亨利怒不可遏,干脆宣布自己是宗教领袖,把全英国拖进您所见到的那场不幸的变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