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穆尔先生又说道:‘即使她不会眼花缭乱,也有迹象表明,她要追求爱情的幸福。几年前,她爱过库特奈勋爵,而玛丽女王也爱上了他,如果全体英国臣民同意的话,就会嫁给他了,不料她妹妹伊丽莎白的青春和美貌,比三位更能打动勋爵的心。陛下也知道,玛丽女王的嫉妒十分强烈,竟把一对恋人投入监狱,继而又流放了勋爵。现在是伊丽莎白当了女王,我想她很快就要召回那位勋爵,选择她爱过的一个男人,而不会选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男人,更何况那位勋爵非常可爱,为她受尽了苦难。’

“国王立刻反驳说:‘假如库特奈还活在世上,我也同意您的看法。然而前几天我得知,他死在流放地帕多瓦了。我完全明白,’国王在分手时又对德·内穆尔先生说,‘安排您的婚事,就得像办太子的婚事那样,派使臣去把英国女王娶回来。’

“德·内穆尔先生觐见国王的时候,德·昂维尔先生和主教代理先生都在场,他们确信还是这种痴情支配他,使他打消了这样一个宏图大志。主教代理比谁都了解德·内穆尔先生,他就对德·马尔蒂格夫人说过,这位王子变化太大了,简直判若二人;他尤为吃惊的是,竟然没有看见德·内穆尔先生同哪个女子有交往,也没有见他赴幽会,因此他认为,德·内穆尔先生同心上人毫无默契;德·内穆尔先生居然害了单相思,实在是变了一个人。”

太子妃这番话,对德·克莱芙夫人是何等剧毒!通过无可怀疑的途径得知,这位已经打动她的心的王子,为爱情而放弃对王位的追求,还向所有人掩饰了这种痴情,德·克莱芙夫人怎么能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姓名未露的女子,又怎么能不深深感激,满怀深情呢?因此,她此刻心中的感受和慌乱,是难以描摹的。太子妃若是注意观察,不难看出自己讲的事情同她不无关系,可是她丝毫也没有往这上面想,不假思索只顾讲下去。

“德·昂维尔先生,”太子妃补充说道,“正如我刚才讲的,把详细情况告诉了我,他还以为我更加了解内情,特别赞赏我的魅力,确信惟独我才能使德·内穆尔先生发生那么大变化。”

太子妃最后这两句话,又使德·克莱芙夫人心慌了,但是不同于刚才的心慌意乱。

“我倒乐于赞同德·昂维尔的看法,”德·克莱芙夫人答道,“夫人,很多迹象都表明,只有像您这样的王妃,才能让人不把英国女王放在眼里。”

“这事儿我若是知道,肯定向您承认,”太子妃又说道,“事情果真如此,我也能知道。这种炽烈的爱情,绝逃不过激起这种感情的女子的眼睛,肯定会最先觉察的。德·内穆尔先生在我面前,仅仅稍微献点殷勤,而且一向如此;不过,他原先同我在一起的表现,和他目前的状态相差极大,因此我可以回答您,他对英国的王位无动于衷,并不是我引起的。”

“我同您在一起就忘了该办的事儿了,”太子妃又说道,“我要去看看公主。您知道,和谈快有结果了,可是您不晓得,西班牙国王执意要娶公主,而不让他儿子唐卡洛斯王子和亲,否则他不签署任何条约。我们的王上只好忍痛割爱,最终同意了;刚才他去向公主宣布了这个决定。我想公主非常难过,无可慰藉。嫁给像西班牙国王那样一个年纪又老、脾气又坏的人,确实不是件痛快事儿,尤其我们这位公主,正当豆蔻年华,花容玉貌,一心要嫁给一位虽未谋面、但已倾心的年轻王子。不知道王上是否能完全让她听话,他嘱咐我去劝劝,因为他知道公主喜欢我,并认为我能影响她的思想。接下来,我还要去看望处境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去同御妹长公主分享快乐。她同德·萨瓦先生的婚事定下来了。这样年纪的公主,谁的婚姻也没有像她这样美满。宫廷会富丽堂皇,热闹非凡,要超过以往任何时期。您尽管服丧,也得来帮帮我们,让外国客人开开眼,我们这儿的美人儿非同寻常。”

太子妃说罢,便辞别德·克莱芙夫人。次日,公主的婚事就家喻户晓了。后来几天,国王和王后来看望德·克莱芙夫人。德·内穆尔先生万分焦急,等待她回巴黎,渴望单独同她谈谈,特意等待客人纷纷离开、估计不会再有客人的时刻前去拜访。他如愿以偿了,到达时正赶上最后一批客人离去。

天气炎热,这位王妃正卧在床上,看见德·内穆尔先生进来时,脸上不觉泛起红晕,但这丝毫也不减损她的秀美。德·内穆尔先生在她对面坐下,那种敬畏羞怯的神情,正是真正热恋的表现。他呆了半晌,一句话也未能讲出来。德·克莱芙夫人也同样窘住了,结果二人沉默了许久。德·内穆尔先生终于开了口,讲了节哀保重的客套话。德·克莱芙夫人乐得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讲了好一阵子丧母之痛,并说随着时光的流逝,沉痛虽然会减轻,但是在她身上会留下永远鲜明的印迹,连她的性情都会改变了。

“巨大的悲痛和炽烈的爱情,”德·内穆尔先生接口说道,“都会让人在精神上发生巨大变化。就我而言,自从由佛兰德归来,我真是判若二人。许多人都注意到这种变化,而昨天,太子妃甚至对我谈起这件事。”

“她的确注意到这种变化,”德·克莱芙夫人附和道,“我还有印象,听她说起来过。”

“夫人,她觉察出来倒也好,”德·内穆尔先生接着说道,“不过,我希望不只是她一个人发觉了。有些女子,我们爱上她们却不敢表白,只好通过与她们毫无关系的事情流露出来。纵然不敢向她们表露爱她们,我们至少希望她们能看出我们不接受任何女人的爱。我们希望她们知道世上无论什么身份的美色,也绝不能引我们一顾,世上无论什么王冠,我们也绝不以永远失去她们为代价来换取。”

德·内穆尔先生继续说道:

“女人判断别人对她们的感情,主要看别人是否用心讨她们喜欢,追求她们;按说,只要她们有可爱之处,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而困难的是,不能只顾欢乐而追随她们,应当回避,以免当众流露真情,甚至不向她们本人流露我们对她们的爱意。最能标示一种真挚爱情的,还是我们一反常态,放弃了一生追求的名利和享乐。”

德·克莱芙夫人不难听出话音,暗指她本人。她觉得不能容忍,应当回敬几句。她又觉得这话她不该听,也不该表明是对她而言。她认为自己应当讲话,但又认为什么也不应当讲。德·内穆尔先生的这番话,她觉得很爱听,又几乎同样刺耳;太子妃令她联想到的一切,她从这番话中又得到了证实;她觉出话中有殷勤和敬重的成分,但也有大胆而露骨的东西。她对这位王子的倾慕,也就难以控制内心的慌乱。讨自己喜欢的一个男子说话再怎么隐晦,也比自己不喜欢的一个男子公开求爱更能搅动人心。于是,她沉默不语。若不是德·克莱芙先生回来,打断了这次谈话和拜访,德·内穆尔先生就会觉察她的默然,也许还会从中得出错误的导向。

德·克莱芙王子前来讲述桑塞尔的消息,然而,他妻子对这件风流事的下文没有多大兴趣了,心思全被刚发生的事情占去了,几乎掩饰不住心猿意马的神态。等到能够自由遐想了,她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错误地以为对德·内穆尔先生完全无所谓了。德·内穆尔先生对她讲的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让她完全确信了他的一片痴情。这位王子言行一致;在这位王妃看来是无可怀疑的了。她本不希望爱上他,现在却不大喜欢这种念头了,只打算永远也不向他有丝毫的表示。做到这一点很难,她已经尝到了苦头;她知道惟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避而不见这位王子:她孝服在身,有理由比平时少交往,不再去他能见到她的场合。她沉浸在哀痛之中,看来是丧母的缘故,谁也不会寻找别的原因了。

德·内穆尔先生几乎见不到她的面了,心里焦急万分,既然在整个朝廷参加任何聚会、任何娱乐活动上,都不可能见到她,他也就不想去了。他佯装热衷于打猎,专挑在各位王后那里聚会的日子去打猎。而且,身体略有不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成为他闭门不出的借口,免得去那些肯定没有德·克莱芙夫人的场所。

几乎在同一时期,德·克莱芙先生患病了。在丈夫生病期间,德·克莱芙夫人总守在他的卧室。后来病情好转,他能接待客人了,当然也包括德·内穆尔先生;而德·内穆尔先生借口身体还虚弱,在他的卧室一呆就是大半天,弄得德·克莱芙夫人呆也不是,走也不是;在他头几次拜访时,德·克莱芙夫人还真没有勇气走开。她很久没有同他见面了,下不了这个狠心不见他。这位王子表面上泛泛而谈,却设法让她明白他去打猎是为了遐想,他不参加聚会是因为她不到场;她自然都听出来了,因为这些话同他先前在她房中讲的话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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