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尺和五尺也是丈量工具,它们更多地用于打制器物的时候,上面有精准的刻度。曲尺的作用是量角,要把方形的器物打周正,必须保证角是直角。而五尺是石匠用得最多的计量工具。相传是祖师爷鲁班所传。传说它可以避邪。走夜路,只要带上五尺,火焰很高,神鬼也要避让。

石匠最多的工具是钻头和铁锲子。它们有很多型号,打制不同的器物或在不同的时间里选用。而小钎子就是雕刀,主要用于在石上雕刻。

石匠的工具并不复杂,但用起来却很费力,因为它的对象是笨重而坚硬的石头。所以,没有摸过钻子的人,一开始,钻子上去是钻不动石头的(他们的说法叫“不巴”),只有将钻子的角度,锤子的力度协调合适以后,钻子才可以按人的意志工作。

郑光华学取石料,学了一阵。很辛苦。可是,为了学到真艺,晚上,他不休息,给师傅家里推磨。师傅觉得他能吃苦,爱钻研,教得很认真了。

开始叫他打门墩(放置于石门槛两头,用于固定门槛和大门枢纽的物件),郑光华好像懂了,抄起家伙打起来。师傅也没怎么管。打好一看,完了,打的“顺风”(门墩像鞋一样,左右各一,开口不同。“顺风”就是没分左右)。师傅气得挝了他两耳光。

石匠的手抽在人的脸上,可想力量是不会小的。郑学华两眼直冒金星,想哭。可是怪谁呢。怪自己呀。自己怎么就不知道门墩是一左一右呢?

这回算是吸取教训了。

石匠除了打磨、石磙、碾子、门槛以外,还有一项业务是钻磨(当地上也称为“蚕磨”),

为什么要钻?一是石磨用过一段时间以后,磨齿龉了,石匠要通过钻、剔等方法,将磨齿打锐利。二是新磨不合适,上面的磨盘与下面的磨盘不能咬合,不能推东西,或者东西推不烂,或者推起来特重。这都要请石匠来钻磨了。

这是在东家家里进行的。一般而言,东家要为石匠准备丰盛的饭食。所以这是石匠最轻松最喜欢的事情。在缺粮吃的时候,有人供吃喝,有工钱,而且又不需要抡大锤。这就很不错了。

因此,石匠很在意别人对于钻磨技艺的评价。因为当时一个村子里有好几个石匠。只有磨钻得好,才有人找你干。而有时候即使用心也难免出问题。这时,石匠不会承认自己有问题,而会说石头有问题,或者说钻磨那天,有什么高人搞“板眼儿”等等。

搞什么板眼?如果推不出面来,石匠就会说,这磨被别人封了口。

其实,这是钻磨有窍门。有口诀:“一指黑,二指白。”什么意思?是说磨沿的宽度(这当然是指内沿),磨沿两指宽时,磨出来的东西就白,磨沿只有一指宽,磨出来的东西就是黑的。其实道理很简单,磨沿宽,东西放在里面碾压的时候就长,才会细,就白了;窄了,东西碾不碎就落出来,所以黑。

那么,是什么因素决定了磨推不出面来呢?一是磨沿不能太宽,二是赶齿的走向与弧度。磨齿,不管大磨还是小磨,都是八方齿,大磨一方齿是13~15根,小磨一方是7~9根。大磨有两根赶齿,在磨里被碾压的东西,出得快还是慢,与赶齿有很大关系。如果赶齿的走向不对,东西就不能顺利地出来。

当然,决定磨好不好推还有一些因素,如磨齿的深度、锐度、走向等等。

钻磨是石匠最简单的业务。以此观之,石匠大概也不那么容易当吧。

钢磨(干湿磨、磨面机)普及后,农家用不着再请石匠打石磨、钻磨了。人们不再记得起来石匠了。只有在吃馒头、吃大米饭的时候,才会说起石磨:哎,机械推的面到底没有石磨磨出来的好吃;米也没有石碓舂出来的米香……

那么,郑光华,这个想一辈子吃石头饭,在大山里锤炼出了一身侍弄石头的绝计的石匠,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打碑!

农村立碑(墓碑)的风俗勃兴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主要原因是农村因为实现生产责任制,得到休养生息的农民们手里有了一些余钱,也应该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吧。

墓碑的材料是石头。因而,石匠有了用武之地,石匠也就保留了下来。要不然,我现在也很难找到郑光华了。

郑光华的房前屋后都摆有一些石料,都是打墓碑用的。他的作业方式是这样。哪家要打碑,就先到他这里来预订。然后他就去取石料,请车运到家里,在房子外面搭个棚子,作为他作业的地方。打碑一般要打七块石头,大约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最难得打的是碑面子。它是墓碑的主体部分。首先,要用钻头把表面钻平,然后磨光。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需要几个人配合。程序是先把碑面摆到一个牢实的木架上,然后用夹棍夹住一大块砂石,几个人抬着大砂石,在碑面来回晃动,一边有人往上浇水。开始用糙石,然后再用细石,直到把碑面磨得光滑如镜。一般地,磨这么一块碑面,需要六个工。

现在,因为有了球磨机,磨碑面就变得简单一些了。

碑面磨好,就能往上面刻字、雕花了。

这时石匠会告诉东家,要刻碑了。但石匠不会急急忙忙刻起来,他要将情况告诉东家。因为有规矩:这时候东家要给石匠封喜钱。

喜钱就是一段“红”(红布、红绸之类)搭在碑面上,或者是一个揩汗的毛巾。

收了喜钱,石匠就会把罩在碑面的东西揭开,请先生在上面写字。写字的先生,可以由东家请,也可以由石匠代请。

先生把碑文写好了。石匠就开始刻了。

郑光华说,刻字是打碑最难的。要靠手里的力度来控制字的轮廓和锋芒。用力要均匀。尤其是不能刻错。一笔错了,又要重新磨掉,再从头来。

还有一个难题是要雕画,就是在上面雕龙刻凤。这不能请人来画。谁会画呢?只有自己学画。郑光华说,为了学这个,他费了不少工夫。

碑打好了,还要立碑。东家会挑选一个日子,把几块碑石都运到事先选好的地点(一般为墓地)立起来。这时石匠就会说几句吉祥的话:“此墓此墓,听我嘱咐,天长地久,地久天长,子孙万代,步步高升,万代发祥。”

这才算把一座碑打好了。多少工钱?八百块钱。

打一座墓碑,三十天左右,八百块钱,每天只有二十多块钱。郑光华说,这是他家庭的主要收入。他一年下来,大约可以打八到九座碑,可收入六千多块钱。

郑光华今年43岁。已经从艺近三十年,是个老石匠了。我问他现在有没有人跟他学艺,他说没有。因为这个事蛮苦,年轻人都吃不了这个苦,而且在外面打工,比这强。

我拿起一把钻子仔细端详,似乎看见了原始人在莽莽森林中奔突,拾起石块向前面的一只香獐掷过去,看到他们为了切割香獐的大腿,迷茫地寻找着锋利的石块,用一个石块去打击另一个石块……

当然也会想起打谷场上的嬉闹、舂米时的欢笑、以及那响彻在春夜里手磨的声音……

似乎一眨眼间的事情,从人类用石头去获取野兽野果到石器终于退出工具的行列。

想一想,一种伴随我们走过几千年的东西,就这么没了吗?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2007年8月

◎站在风中看夕阳

乡村手艺人生存状态素描之七:土匠

青瓦粉墙(青瓦土墙)是鄂西一带最典型最普遍的农家房舍,它“人”字形的屋顶,端端正正的墙壁,透出一种乡间特有的古朴、温馨与和谐。

这是现在我国绝大多数乡村农民居住的房子,已经很古老很古老了。我甚至怀疑,人类从树上(巢居)、岩洞(穴居)走出之后,可能就住着这样的房子。

它是滋生万物的土做的墙体,用同样也可以称为土的石头做基脚、用土做成的瓦覆盖屋顶的。因此,现在的人们都叫它土房子(更早的时候,是相对于石头和木头结构的房子吧),或者叫做“干打垒”。

没见过这种房子的人是绝少的,但知道这种房子是怎么建起来的人,也许越来越少了——虽然有许多人就是在这种房子是出生、成长的。

我就是在这种房子里出生、成长的。那是一栋有楼的房子,两间,中间有一门(过道门)将两间房子贯通,一间做堂屋(客厅)、火弄,另一件做灶房和卧房。这样大小这样结构的房子在我们村上是比较多的。大体上是村子里的中等住房水平。

比这好一些的农家住宅是俗称“大三间(gan)”的房子,它是一溜三间摆在一起,中间是大门,两边是小门。这种大三间的房子,还有一种变体,乡人们说的“明二暗三”,就是说,只有一大一小两个门,而另一间用作卧房的房不开门,只留窗。最大的房子是“明三暗六”,这在我们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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