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秧酒

三峡人看重农事,看重栽秧酒。

三峡人把吃栽秧酒铺排得如同过隆重的年节。母秧田的秧苗青了田,男人就去亲戚和邻家商定栽秧的日子,打发念书的娃子们请先生吃栽秧酒;女人家则开始张罗这非同一般的酒席,取了大块大块的腊肉,磨出一筛一筛豆腐,搬出一把一把的酒壶到酒坊去灌酒……

“越吃越有”,三峡人就信这个理儿。信俭朴的峡江人,置办栽秧酒却毫不紧手。栽秧的那一天,摆到桌席上的:菜,最少10碗(盘),满满实实,酒,一方一坛,海碗满上。这是侍候庄稼人的,吃了喝了去弄庄稼,因而半点也不虚做,而栽秧的自然坐了第一发席,也不答话,提了筷,端了酒碗,一阵豪饮海吃。

难怪有揶揄豪饮猛吃者:“有人学得乌龟爬,肉当饭,酒当茶。”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管你会不会栽秧,只要你下了秧田,就会受到东家的盛情款待。不仅如此,即使从秧田边过路的行人,也可以毫不客气地去吃栽秧酒。“栽秧酒,割谷饭,过路君子有一半。”过路客吃了酒,也走到田间,扔几个秧把,栽几蔸秧。

吃栽秧酒,在峡江,还兴请客,有孩子上学读书的请先生,没孩子读书的请亲朋好友。栽秧的那天,栽秧的、吃酒的、帮忙的……聚在一起,闹得喜气洋洋,一派气象……栽秧酒因而成为三峡人宴请、聚会、促农的一种特殊形式。

三峡人看重栽秧酒,是因为栽秧是三峡地区一年中最重要的农事,三峡人在“吃”里寄托着丰收的企盼,在酒中传递着对人的坦诚。栽秧酒喝得不够尽兴,东家心里就不怎么舒坦,因而家家栽秧多有醉者,往往吃了酒下田,就有轻醉者放歌,边唱边栽,秧田里一片欢声笑语……而这时东家才满心欢喜,一个丰收的期望才会在心中舒展开来。

在三峡,栽秧酒还与田间和席间的戏谑联系在一起。田间的戏谑称作“糊仓”。熟人从田边经过,栽秧者就会向熟人身上扔秧泥,预示丰收,熟人的衣上、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泥水,栽秧的人笑,被“糊”的人非但不发火,反倒笑着卷了裤腿,捋了衣袖,下田插几蔸秧,这,立刻便会被东家请了去,坐了上席。晚上,栽秧的人收工回了家,坐定了席,正在猜拳行令之际冷不防会被抹上一些黑黢黢的锅灰,闹得席间大笑不已,原来,这是东家娘子或帮忙做饭的妇女对栽秧者的一种特殊慰劳:锅灰抹在脸上,预示“烟火不断”,又有兴旺之意。栽秧者离去,东家会馈赠一个蒸馍,作为“折施”,因为蒸馍在峡江又称作“发面巴”,故而预示“发”,寄寓着秧苗生长旺盛之意呢……

三峡栽秧酒,展示着三峡人重农、豪爽、好客和乐于助人的个性,在三峡人栽秧酒的豪饮狂谑里,蕴含着三峡人的坦诚、质朴和率真,三峡栽秧酒,一道淳厚古远的风景。

1995年5月

◎三峡碑

三峡,一轴长长的画卷,一条长长的碑廊。

走三峡,气象万千的碑刻如同雄奇秀美的自然风光一样,使人心旌摇荡。

走进张飞庙、白帝城、屈原祠一些名闻遐迩的古庙中,即可看到精心布局的碑廊,从一块块精妙绝伦的碑碣中,领略到碑刻艺术的魅力。素有“文藻胜地”的云阳张飞庙,有石碑三十余通,摩崖石刻拓片及木刻书画200余件,其中有堪称绝佳之书、绝佳之刻的汉隶碑、颜真卿书信稿、黄庭坚《幽兰赋》、苏东坡《赤壁赋》、郑板桥竹画等,名家荟萃,古碑如林。在白帝城明良殿东西两侧,分别有东碑林,西碑林,陈列隋至民国初年石碑70余通,清光绪年间浙江会稽人氏曾崇德所作竹叶诗碑尤其为人称道。碑面无字,只有3枝竹子,枝叶交错重叠而成字成诗,细细品味,一丛竹叶便是一绝句“不谢东篁意,丹青独自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诗、画、金石集于一碑,观者莫不叫绝。屈原祠内铜像大坝两侧,亦有东西碑廊,陈列96块青石碑,刻屈原《离骚》、《九歌》诸诗篇及历代修建屈原祠、屈原墓的碑记,李白、杜甫等诗人歌颂屈原的诗句。巴东秋风亭、宜昌黄陵庙……亦俱具碑刻。三峡一带,凡亭塔楼坊,几乎莫不具碑。游览三峡,踏访名胜,徜徉碑林,临碣摹碑,雅趣横生。

然而,这些精妙绝伦的碑与三峡旅人以大山为碑石相比,又显得太普通了。那些勒在大山巨礁之上被称作摩崖石刻的碑,更加撼动人的心灵。那是滔滔长江撩动了旅人的豪气才情么?“举目眺白盐,碑刻铭千古”,夔门南岸白盐山,一块高数十米、宽千余米的巨石壁立江畔,人们称之为粉壁墙(粉壁堂),其上题刻琳琅满目,历代行、楷、隶、草应有尽有。近人孙元良将军的“夔门天下雄,舰机轻轻过”,每字有一人多高,而南宋书法家赵公硕书刻的《宋中兴圣德颂》,洋洋千言,或大如盘,或小如指,蔚为壮观。气势恢弘的粉壁墙石刻,更加增添了雄夔风采,成为不朽的艺术景观,特别是冯玉祥将军的题刻“踏出夔巫打走倭寇”,永远激励着世世代代中国人民的爱国情愫。巫山北岸集仙峰下有一方石壁,凹进石面,从右至左刻着“重崖叠嶂巫峡”六个大字,其下小字,风化难辨。传说此碑为孔明率兵西征时所留,因而称之为“孔明碑”。后刘备兵败猇亭,东吴陆逊追刘备至此,读此碑,不禁怆然,遂令退兵。观此碑仿佛历史烟尘又在眼前浮起,也顿增对鞠躬尽瘁的一代贤相的深深敬意。

峡江沿岸,无论是断崖绝壁,还是礁石洞壁,俱为碑体,山川形胜,风俗民情,边界水文等俱能入碑。赤甲山壁余公洞、宜昌下关三游洞之壁,皆有壁刻,而神女峰下边域溪、秭归咤溪河之礁石上,皆有纪胜述事的石刻。在川江320多平方公里的在大地上,碑刻遍布,林林总总,难以计数,她们静静地蛰居于长江之滨,向后人诉说往昔风流。

在整个川江,最令人称奇的还是涪陵白鹤梁水下碑林。滔滔江水中一道长1600米、宽约10余米的天然大石梁上题刻近3万字,100多段,或纪事题名,或诗词唱和,篆、隶、行、草、楷各体皆备,颜、柳、欧、褚、虞各派纷呈,成为中国碑林的一个特殊品类,上自唐广德元年下至清末1000年间72个年份的水位刻录,使它成为“长江水文史料的宝库”,被世人称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

三峡碑,是绚丽多彩的艺术之花。人们把历史的风云,内在的律动,旅人的豪情……一点一滴融进滔滔长江、巍巍三峡,蔚为大观,化作永恒,从而也把长江这条母亲河装点得更加多姿多彩。

现在,人们又在三峡东端筑起了另一座碑——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一道高70米、长2500米的大坝横截大江,人们在长江的怀抱筑起了一座钢铁之碑。从铭刻峡江到征服长江,人类享受了更多的美,更多的给予。在跨世纪前夕,人们又在三峡中堡岛开始修建比葛洲坝更宏伟壮观的工程——三峡水利枢纽工程,它将以185米坝高,成为耸立世界的第一大坝,成为一座举世瞩目的人类现代文明丰碑。

三峡大坝截流后,江水将回溯整个川江,在浩大的移民工程式中,人们并没有忘记散布川江流域浩若繁星的石碑刻,古建筑里的碑林将随着建筑一起迁移,而峡江一带岩壁洞壁礁石之刻,将拓片保存,在水位线上原样复制,有关部门并将在三峡大坝附近黄牛岩一带的岩壁上,勒刻世界名人名画,构成新的岩碑景观……三峡之碑,将永现辉煌!

1995年3月

◎三峡背篓

三峡背篓是三峡人的脊梁,山的血脉。走三峡,看三峡人背上的背篓,人自然会这么想。

选择背篓,是三峡人的睿智。三峡是群山的组合与堆砌,路,挂在峭壁断崖,因了这,三峡人没有挑担、推车的自由,唯有亮出自己的双肩和脊背。用背篓承担沉甸甸的生活。背篓布满了三峡的每一寸土地,布满了三峡人生活的每寸空间。三峡人背着背篓耕耘,用背篓来收获,用背篓去赶集,把猪呀鸡呀鲜鲜亮亮的瓜瓜豆豆一背篓一背篓送出去。就连水,三峡人也用背篓背哩。三峡少妇甚至把背篓当作了婴儿的摇篮,用背篓背着刚满月的婴儿大大方方下地。老辈人讲,过去年轻人定亲送“八字帖”,要用背篓背着送去——哪怕是一张纸,三峡人也要用背篓背出一份庄重……

三峡背篓背负过一个民族的抗争。抗战时期,三峡一带民众自发组织军运队伍,用背篓运送军需。三峡中的秭归县就投入力夫200多万人次,运送军粮和弹药数千公斤,促成了抗日战争史上的“鄂西大捷”,三峡背篓,就这样辉煌地写进了历史,带着几份慷慨和悲壮。

“大抵峡中负物率着背”,800多年前,陆游入蜀,途经新滩,就发出如此喟叹。三峡人苦涩或舒展的日子就是从背篓上滚过去的。

背篓,成了三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山峦田原、乡间小路、集镇街巷,到处都闪动着背篓的风景。少女的风韵,男人的矫健,田原的生气,淳古的民风……受了背篓的点化,显得更有魅力了。三峡,简直就是背篓王国,大背篓、小背篓、脚背篓、木背篓、娃娃背……几十种样式,这常常攫住旅人投向雄丽山水的视线,从这流动的风景中看三峡人驾驭自然的生活姿态……

背篓支撑着三峡人的生活,背篓滋润着三峡山水,三峡人甚至把背篓当作了神。在西陵峡的茅坪镇,流传着这样一则故事:有一个姓唐的大力士,能用背篓一次背300公斤重的东西,他以“背脚”为事业,终于用背篓背来了一个殷富人家。他临终留下遗嘱,要家人设神龛,把自己用过的背篓供奉起来,让子子孙孙都在那个给唐家带来幸福吉祥的背篓前顶礼膜拜……对于背篓,三峡人是多么虔敬,而背篓对于三峡人又是多么神圣呢!

三峡背篓是三峡大山的一部分。无论现代文明的车轮会征服怎样的偏僻,背篓都永远不会离开三峡人的脊背。背篓是三峡人奋斗精神的象征,哪里只是一个劳作和生活的工具呢?

1995年10月

◎三峡古栈道

栈道又名栈阁、阁道、复道。三峡栈道历史悠久,《战国策·秦策》即有“栈道千里,通于蜀汉”的记载。

乘船溯大宁河而上,可见龙门峡右岸陡峭的岩壁上成水平线排列着无数方正的石孔,这些石孔彼此间距离5尺左右,每个6寸见方,深一尺许。这些石孔上下孔眼交错成倒“品”字形,显然上排两个孔眼插木桩,然后铺设木板,而下面的石孔用来插木柱斜撑木板,构成三角形的支撑,从而修筑成供人畜行走的“栈道”。若以枯水期测定,这些石孔一般距水面30米左右。

栈道是何时所修,究竟因何事而修,说法很不统一。有人说是观音与鲁班打赌修的,观音一夜之间做好了一百双绣花鞋,鲁班一夜间凿成了百里栈道上的木桩插孔。有人说,那是农民起义的女英雄们修的。她们住在桃花寨里,经常背了木板,携了木桩“杀出山来”,撤退时一路收走木桩木板。有的说杨贵妃吃的荔枝产于涪陵,为了保鲜,船载顺流而下,至大宁河口转由陆路经栈道入陕西。有的说这是用来铺设竹管,从山里输运盐水到大昌熬制盐的,等等。

栈道用途的说法不一,自然修建的年代也就各有各的说法。较流行的看法是栈道为秦汉时代所修。

其实在三峡,古栈道还有多处遗存。

瞿塘峡孟良梯其实就是古栈道遗迹。在瞿塘峡右岸粉壁堂一带,我们还可以见到修复后的栈道。

而在瞿塘峡,人们把左岸绝壁上的一条小道也叫做栈道。其实,这是清光绪年间修建的一条大道。当时人们称作“峡大道”。

《夔州志》载:夔州知府汪才鉴募捐6万两白银,于光绪十四年(1888),主持开修峡大道。光绪十五年,从巫山县对岸的南陵到川鄂两省交界处的青蓬溪30公里的栈道动工。“施工之日,工匠无所凭藉,乃对壁凿石,旋炸旋凿”。

瞿塘峡北岸栈道,起于奉节的铁柱溪口,止于巫山黛溪状元堆,长二十余里,离江数十米,上倚悬崖,下临深渊,既高且险。

为纪念这项工程,人们在崖壁上刻有两块石碑:一曰“开劈奇功”,一曰“天梯津”。

1996年7月

◎三峡滑竿

走在大三峡的崇山峻岭中,不时会遇到人用两根长长的竹竿捆绑了载人驮物,这就是很早以来就盛行在三峡地区的滑竿。长江三峡一带,山势陡峭,山岭绵亘,车马难行,人们出行或运载大件物品,只好抬着。自然环境逼使三峡人选择了滑竿这种代步和运载工具。

三峡滑竿制作极其简单。载人的滑竿,三峡人称作“篼子”。两根长4米的竹竿,用两根横木固定两端,以绳子、木板或椅子为座位置于竹竿之间,再在座位下面拴一块踏脚的木板,这就成了一副篼子了。讲究些的也在座位上方用布搭成一方凉棚。运物的滑竿,三峡人则叫它“篼竿子”,中间不设座位,只有捆绑好的两根竹竿,用绳索把要运载的物品捆牢在篼竿子上就行了。

滑竿与轿子比起来,显得轻巧便捷。因而在三峡,乘滑竿比乘轿子要普遍得多。解放前,官绅出行,一般都乘滑竿,平民百姓则用滑竿接送郎中看病,匠人做艺,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走亲串戚,若山高路远,也以滑竿代步。而篼竿子则多用于迎娶新娘抬衣柜、踏柜等大件嫁妆。有的地方,也用篼竿子抬着生猪到集市上去卖。

滑竿一般由两人抬。在三峡一带,人们把抬滑竿的力夫也称作轿夫。由于山路崎岖,路面狭窄,时而上坡,时而下河,时而急拐……因而抬着篼子行走极其艰难,特别是后面的轿夫,由于所抬之物挡住了视线,迈步要全凭感觉,靠前面轿夫的吆喝。长期以来,三峡轿夫总结出一套“叫路”的号子:

平路好走,摇脚摆手。

上坡急,慢慢移。

陡下坡,慢慢儿梭。

……

往往是滑竿一上肩,前面的轿夫一声“嘿”,后面的轿夫一声“嗬”。而滑竿就在这阵阵嘿呀喝呀的叫声中,平安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路段。三峡轿夫就靠这简单粗犷的吆喝,把三峡的崎岖变成了坦途。

现在,宽阔的盘山公路替代了往日的羊肠小道,车辆日渐驶向大山深处,滑竿已不再是三峡人的代步工具。三峡人把这古老而又三峡味十足的滑竿,复活在旅游景点上,成为一道旅游景观和方便游人登临览胜的服务项目。白帝城下,几十上百副花花绿绿的滑竿摆在山下或去白帝庙的台阶上,供游人便捷地上白帝庙游览;在巴东神农溪,游人在到达起漂点后,还可以乘坐滑竿行一段山路,在领略一番乘坐滑竿的韵味之后,再登舟漂流……轿夫们依旧那样嘿嘿嗬嗬有板有眼地叫路,把滑竿抬得颤颤悠悠,叫游客充分领略到三峡滑竿的特殊魅力。

199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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