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车站,我们看了班车的时刻表。我去上海最近的一班是中午十二点发车。任吉岗指着这时刻表对我说,你坐这一班最划算。我说,那就坐一班。而你们呢?

任吉岗又指着时刻表说,我们要坐的是那班十二点半开往徐州方向的。

是的。你们要去的徐州是这班时间最近的。我看了看手机屏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分了,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任吉岗挥了挥手,说,我和黄桂丽就坐十二点半这趟车。然后从他那只很好看很气派的经理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到我手上说,我看着行包,你去买票,顺便给我们也买二张到徐州的。

我随即去了售票窗买了一张到上海的和二张到徐州的票,走了回来。我把他们二张票拿给任吉岗,还剩几十块零钱,我也递给任吉岗。但任吉岗不要,挡过那零钱对我说,这点零钱,你正好在路上买点冷饮喝吧。天气这么热。

我说,零钱,我这边还有。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已经让他帮了大忙,又是让他先借给我一千元路费,又是让他为我付了旅馆费,我哪能连这点找回的是他的零钱也据为已有呢?这会让我感到欠疚和自责。任吉岗见我执意要给他,他接了过去,转身去了站内的售货亭,就用那零钱买了六大瓶的雪碧饮料抱着回来,递给我三瓶,说,带上,路上喝。

面对他如此的大义,我内心充满感激。说实在话,我接受的不是三瓶饮料,而是他的一片盛意。他见我把饮料攥进行包,说,这就对了,俗话说,穷家不穷路啊!

你老兄也是在路上呀。我指着黄桂丽说,你还拖着一只车斗,到处都得花钱。任吉岗含蓄地笑了笑说,没关系的,我带出来的钱还够用。这次回家后,我一定上你家登门拜访你。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条好汉,在这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能有这种不畏强势的勇气,敢于与人论是非,争高低,我还是很佩服你的。

我说,你真是这样看我的?不因为我毁了大家的生意而怪我?

我十六岁就走上社会,这大半生走南闯北,结交朋友无数,成功和失败都经历过。我最佩服的是虽然一时失败但仍有骨气的人。任吉岗摇动着手上剩余的三瓶饮料说。

我抓过他的另一只手,把他的手紧紧放在我的双手之间。在这即将分别之际,被他的理解和关爱我一时无法用言语表达。

这时,有一对旅客走近前来,要找座位坐,看到我们三只行包放在三个座椅上,对我说,师傅,请赏个光,把你们的行李放下来,给我们二个座位坐。我提过自己那个,又伸过手去拎起黄桂丽那只红皮箱。我这一拎,觉得黄桂丽的皮箱很轻,比我的小挎包还轻了许多,我不觉用手晃了一下,红皮箱没有任何的声响。感觉得到这是一只空皮箱,原来站在一边的黄桂丽慌忙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皮箱。我还没把她的皮箱递到她手上,这时,去上海方向的上车铃已经响起。黄桂丽和任吉岗拎着各自的行包,把我送到检票口。任吉岗握着我的手,说:

兄弟,一路上走好,祝你一路顺风顺水!

谢谢你的关照!我怀着一种诚挚之心和孤寂之旅的伤感和他们告别,我随着旅客上车的人流,剪票上车……

人很快就上满了。车开动缓缓驶离站台。我从窗口望了出去,想和任吉岗做最后的告别。任吉岗还真够朋友,人一直站在剪票口,目送着我乘的客车驶出站台。不过,这时我看到黄桂丽转对着任吉岗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很诡秘朝任吉岗笑了一下。

这一幕映入我的眼帘,在我的脑神经里定格。

汽车迅速驶离新桥镇。

我在车上眯起眼,回想着我离家这十多天从希望到失望,到现在最终的失败的一切遭遇和所有的过程。而黄桂丽在剪票口对任吉岗翘起的那个大拇指和味意深长的诡笑,让我联想到她那只空皮箱,我突地反问自己:黄桂丽为什么会提个空皮箱?任吉岗为什么会选择比我晚半个小时去徐州方向的班车,难道他们真的是要去北方做玉米生意?他们真的会这样离开这个我牵猴的新桥——这个本来很快就能做成这笔六十万斤咸鸭蛋的水乡?那只空皮箱,黄桂丽那个诡秘的暗笑,以及种种的过节和过程,在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那样一次次重复地映现……我终于得出一个推论:他们不会离开这里!他们不可能离开这里!任吉岗是确定我的班车是十二点,才选定去徐州的十二点半的班车。对一个像任吉岗这种久经沙场的生意蛇,是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韧劲的。这个老江湖和商场老将,他怎能放弃已唾手可得的这六十万斤咸鸭蛋的大买卖呢?难道说,他对我的好,只是为了营造一种蒙蔽我的假象?我忽然感觉我受了他这种假象的欺骗。我不能因为任吉岗对我种种好心的帮助,就忘记了人与人之间必须有的防范之心。

常言说,“兵不厌诈”!这时的我当然是很没良心地想到任吉岗在欺骗我,而且他这种欺骗比起公开和我叫板的毕程更具奸诈性。只不过他的手段来得更隐晦一些。也许,任吉岗才是想彻底甩开我的幕后策划者?为了彻底甩开我,他采用了这种“调虎离山”之计,所以用种种恩惠于我的假象来迷惑我,最终把我引开,让我走离。他在剪票口不是真心要送我,而是要看我是不是坐车离开。离开了,他就把车票给退了,回新桥就好大干一场。这种2-11还简单的小学生算术题,怎么就被我忽视了。想到这里,我把他施予的替我交的房租费和他借给我的钱算了一下,总共还不到一千五百元,而这一千五百元与我本应得到的最起码是五万元一比较,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而最重要的是,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竟然被一个初中生给欺骗了。人却还被蒙在鼓里,还对他的做法感恩戴德,这才是让我最无法忍受的。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人要活得有尊严。我不能被人家当二百五耍了,还对人感恩戴德。就是说我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不!不行!我不能中计,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里,我应该将计就计,杀他个回马枪,给他个措手不及的杀手锏。

就算我的多疑是错误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应该回去探知和证实自己的判断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

在汽车驶出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在一个停靠小站下了车。很快,我又在小站截住一辆回新桥方向的客车返回新桥镇。我不知道自己这种走回头路的行径是不是很可笑,我是不是患了神经病?

一个小时后,我这个被任吉岗目送走的人,鬼使神差又回到了新桥。是我自己的多疑症出了毛病,还是某种潜意识叫我离不开这个已宣告我是个失败者的异地他乡?

我很快在小镇又另选了一家小旅馆住了进去。我把行包一扔,我没有任何犹豫,即向毕程家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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