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桂丽就这样来到了新桥镇,成为我们贩咸鸭蛋牵猴一员。黄桂丽的住宿是毕程一手安排的。毕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把黄桂丽安排在任吉岗隔壁间。他们的对面是侨港申副总三个人。我住在申副总的隔壁。我们和黄桂丽任吉岗之间隔着一个大会客厅。我们这间旅馆的店主姓阳,夫妇都已退休,两个儿女都在南京工作。他们的房子本来就多,现在剩出来的房子全开了旅馆。旅馆的环境不错,前面沿街,后面是一片槐树林,再后面是一条新桥河蜿蜒而过。新桥河水清澈见底,底层平房的地基是沿着河岸的平衡线建筑的。住在旅馆可望窗外河岸青色的芦苇,行船从青翠的芦苇荡里走过,不时有划动河水的船橹声和从旷野飞扑而过的水鸟声传来。这时你就会感觉到你是真正来到了水乡,来到一个靠近集镇又像水野的苏北水乡。旅馆与毕程家相隔六十来米,和毕家是同一个走向。毕程家也是沿河而建的房屋,只不过毕程家的房子没有姓阳的那么多和那么好。我们一下子来了六个人,几乎是包下了姓阳的这家小旅馆。房金并不贵,每人每天四十元。床单、被褥房东还学着城市大旅馆那样一天一换。这真让我担心房东的老婆那孱弱而瘦小的身子骨,会因这一天一换要洗涤成堆的被褥而累坏了,尽管她用的是洗衣机,但晾晒也够她忙大半天。

任吉岗到来后,我和毕程开始要和他谈正事。这时,申副总一行三人和邢守民从外面回来了。他们和任吉岗见面后相互做了一番介绍就都坐了下来。此时我发现他们回来的神色有些不对劲。邢守民先开口说,这批咸鸭蛋的供方,昨天我和老毕去谈价,白老板愿意每斤五元钱卖给我们,但我们刚才又去,白老板说五元价格太低了,要五元五。我们在街上了解到,原来昨晚深圳也来了一家要购咸鸭蛋的大客户,白老板就把价格给抬上来了。

毕程说,每斤多五角钱,六十万斤那就要多三十万元,这样,我们还有多少赚头?

申副总说,我们侨港方的合同购销的底价,你们都已看过。你们把货运到我们侨港指定的港口装上船,每斤是八元钱。你们这儿的价格和运费是多少,这一块我们一律不管。赚和赔都是你们的事。这一点我已经很明确跟你们谈过。

毕程说,这里底价一提,我们还要负责运输和货物损耗,就意味着我们没多少赚的了。你是否能和你们老总再商议一下,给我们的价格也提五角钱。

这不行。申副总说,这是我们公司已经决定的最高价了。我们再给你们提价,就等于割我们自己的肉,这个生意我们就赚不到钱了。所以,你们只能按我们的价位去和对方做。你们觉得能赚钱,我们才签合同,没钱赚,合同就不要签了。我们也立马走人。

那个女管账孙女士也说,看来,这个生意不好做。

申副总的老弟也说,交货期限只剩十天。如果这里做不成,我们就得赶到别处去采购,否则,我们公司就要赔偿外商那家公司的违约金。

我坐在一旁听后吃了一惊。因为发生涨价的变化,是我所没料到的。我原来盘算着每斤咸鸭蛋能净赚二元钱,现在看来,只能赚一元五角钱了,这个赚头虽然还远远超过宋功他老舅说的每斤我只赚一角钱,我都有六万元进账。但现在有这么多人在这儿“五马分尸”,到头来能赚多少,就是个未知数了。

我是这个生意牵猴的始发者,我的顾虑其实比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大。此宗生意成败对我来说事关重大。成了,我和大家一齐赚钱,败了,大家都赚不到钱。如果赚不到钱,在这些人当中最倒霉的应算是我。不要说我会赔多少钱,最起码,宋功先借我用的五千元钱就得赔在这儿了。还让人家看笑话,我回去又怎样向老同学宋功交代,又怎样向我那“望钱欲穿”的妻子交代。我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说:

老毕,你们那位供货商的白老板,怎么能说变就变。昨天他还亲口跟我说价格已经和其他供货方谈妥了,不会有什么变化,可才过了一夜,他就变卦了。这样反复无常,这生意还怎样做下去。

不是说,昨晚来了深圳一个大客商嘛!价格涨上去很自然。这生意嘛,有时一天一个价都很正常。特别是在没签合同之前价格变化就更正常了。毕程环顾大家一圈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小许,你没做过生意不懂生意行上的规矩。我说,我再不懂行上规矩,对方也不能变得如此之快。做生意讲的是信用和诚信。不能说变就变。我说,干脆你带我去和白老板见见面,我再和他那些供货方谈谈。说来惭愧,我来这么些天,可我这个牵猴的总主儿,还没和白老板那些能供这六十万斤咸鸭蛋的供货方见过一回面。这些供货方在何处,是何等人,我只听毕程和白老板谈过,我一无所知,只凭毕程口头上的传达。这些天来,我的任务是看守着申副总这三个人。我只见毕程家整天人来人往,各路人马进进出出。只有在吃饭时,我带着申副总三个人出现在毕家的餐桌上。餐桌上围着不时变化的新脸孔满满的一桌人。鲜红而喷香的河蟹、龙虾和大鱼大肉一直端上桌来,一瓶瓶本地产的“绿湖牌”啤酒倒是开个不停,把我和申副总四个人每餐都灌得不省人事。毕程家在好客这方面真是没说的。叫我吃得满嘴流油,满口喷香,无可指摘。但只要我向毕程提出带我去见白老板那方的供货商,毕程就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毕程总是对我说,你别急嘛,你迟早都会见到他们的。而这些陪着我们吃完大鱼大肉的吃客,过后毕程就带他们进到后厅一个小会客室里,在里面悄声细语密谈一番之后,或从后门或从侧门不辞而去。邢守民在这里好像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也不太和我谈生意上的事,甚至很少再和我聊天,可我们在家时可是无话不谈的呀。我想,邢守民来到这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也许有他的某种难言之隐吧。邢守民有时反而劝我,生意上的事,你我还是少谈为妙,反正我们都不懂。你把人带来了,就算完成任务了,其他的事就由毕程去和人家交涉。我们在此吃饱睡足就可以了。我们等任吉岗来后合同一签,生意做成,毕程和任吉岗会把你我一份的钱摆给我们。毕程说过,这笔生意做成你贡献最大,是你引来这笔生意让大家赚钱。人嘛,都是有良心的。你尽管放心,死死看住申副总他们。老毕是本地人,人熟好办事,人家是不敢骗他的,我们要相信老毕。看来,邢守民也学鬼了。从他来后,不与我住在小旅馆,而住到毕程家,晚上人散后他就睡在毕家的大客厅的凉席上,他是有另一番心思的。我不懂睡在客厅会比睡在旅馆里哪个地方更舒服?起码,旅馆里有空调,而毕家客厅白天是客厅,到了晚上要睡觉时才铺下凉席,也不挂蚊帐,这水乡四处是水洼泽地,蚊子特多,一到夜晚就像蜂儿嗡嗡叫地蹿了出来,叮得人直叫喊,他就能睡着?我几次略有所示对他说,你甘愿受如此大罪,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看了看,坏坏地笑笑,什么话都没说。他心里美着呢!

因为我知道崔爱英就睡在他睡的客厅后头的房子里。毕程晚间常出去巡守鱼塘。毕家回来后当地分给了毕家十二亩的鱼塘搞养殖,晚上怕人家来偷鱼塘,都得出去巡守。我心里一直都在怀疑,邢守民出去巡渔的这个间隙,作为被人称为花蝴蝶的色鬼邢守民会溜进老情人崔爱英的房里,和崔爱英旧弦重续,暗渡陈仓。崔爱英怎么说,也比他家那节手电池的母夜叉要胜几百倍。他们有没有重温旧情,我当然不太清楚。但好几次在餐桌上,他和崔爱英并排坐在一起用餐,两个人的眼神怎么看都显出有些异样。男女这等事,俩人只要挂上马后,在神情上是可以看出来的。崔爱英不时会亲近地给邢守民夹菜,盛饭,斟酒,两个人手臂、肩膀经学都会有意无意地碰触。邢守民喝下几瓶啤酒后,常常会两眼发光,直盯着崔爱英,在她身上转,色迷迷的,像要把崔爱英吃下肚去。我有时实在都有些看不下去。崔爱英也是这样,她回看着邢守民,眼里分明对邢守民暗含着秋波。

那天晚上十一点钟后,我等到申副总他们各自回房休息了,我从旅馆走去毕家想找邢守民谈谈生意上的事。这时毕家已经关门,客厅和房屋的灯也都熄了。但七月半的月光如洗一般泻照在静谧的水乡之上,四野仍然明晃晃的。我因正门进不去,我绕过去想从后门进入毕家。绕到后面,后门也关了,我从窗户往客厅里瞧进去,客厅里除了铺好的凉席,上面却是空荡荡的,哪有邢守民的鬼影子?但我又分明看到邢守民那条咖啡色的裤子放在了凉席上。我又悄无声息摸到崔爱英睡房的后窗。后窗倒是半开了一页,这时我听到里面传出了邢守民那熟悉的说话声,还有俩人身体碰触声和床铺响动声……

我知道,我这样来窥视和窃听人家的隐情是非常下作的。但我和邢守民一起千里迢迢来这里做生意,并不是要到这里寻花问柳演风流戏的,我对邢守民这种行为和作法有种反感和自然的担忧。同时感到这个邢守民也太大胆了,简直是色胆包天!一个出外人,又是在异地他乡,竟敢做出这等事?要是此时毕程从鱼塘归回被他逮个正着,哪还得了?那不闹翻了天?这生意不黄也得黄!

不过,我还是带着愤怒,回到我住的旅馆,但心里还是为邢守民捏一把汗。然而,我一夜的担忧是多余的。那晚什么事也没在毕家发生。第二天,我起来后到毕家吃早饭一切如常。看来,崔爱英敢在家里和邢守民做那种事,她完全能恰到好处地掌控能做和不能做的分寸。从崔爱英和毕程的婚姻史和生活轨迹来看,她完全有那个能力驾驭住丈夫毕程的。说到底,女人会和男人偷情,都是有诸多原因和因素的。头脑灵活和智慧的崔爱英才不会傻到让丈夫捉奸在床。即使被捉奸在床,她也不怕。顶多是彼此尴尬一些日子而已罢了。我的担忧只是庸人自扰。

这事是发生在两天前的晚上。两天来,尽管我一直把不满的目光瞪在邢守民的脸上,但邢守民像没事般那样镇定自若,一点也不知道我对他的不满。我根本没想到邢守民今天起这么早,就和申副总去了白老板那里谈咸鸭蛋的价格,而且带回来这个不好的消息。而此前,邢守民和毕程与我是有过约定的,不能让申副总三人和供货方单独见面。难道现在可以解除了这种生意场上的忌讳了。我有些不解地对邢守民说,这下咸鸭蛋的价格涨上去了,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样面对?

邢守民说,老任来了,他懂得怎样去做。我们不必为他担心。

任吉岗接过话说,我刚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不过,今早我在路上接到老毕的电话,说每斤咸鸭蛋涨了五角钱,问我这个生意还能不能做?。我一路想来,认为人家要涨价,也没办法。常言说,死人已经抬上山了,不葬也得埋。现在侨港的人和我们一帮人都来了。这个生意无论如何都得做下去。顶多就是大家少赚一点,现在我们大家心胸都要放宽一些,共同合作,齐心协力,促成这桩生意,粒米同餐!只要能做成,多少是个赚。他指着坐在一旁的申副总说,我们也不要求你们侨港公司改变原定的价格。我个人认为,这个生意是死是活,我们都按原定方案去做,而且请你相信我们,我们要比原来做得更好,让你们更满意。

任吉岗这席话,使在座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毕竟是做过大买卖的,见多识广,出语不俗。

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我从心眼里感激任吉岗,心里觉得他来的正是时候。

申副总呷了一口茶,说,老毕对我说,这笔生意只有等到你来才能签合同。现在你来了,我们尽早把合同签下来,省得夜长梦多。再说,我们公司也等不得,离交货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任吉岗回答,会的,会的,让我稍微了解一下情况,我争取尽早和你们签下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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