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邢守民来后,在新桥镇转悠了两天,新桥镇确实是产咸鸭蛋的地方。新桥镇地处苏北的东隅,不到二十里地就是黄海。新桥境内有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内陆河从镇周围蜿蜒流过,然后注入黄海。这里地势平坦,河汊纵横交错,湖泽阡陌,帆影舟声,芦荡苇摇,鸥鸣雁啼,鱼游虾跳,土地宽广而肥沃,加之气候温和,给这里的水产养殖业提供了丰富和天然的条件。各种龟、鳖、鳗等淡水鱼,龙虾、螃蟹,螺蛳等水生物,更是随处可见。这里的水乡家家户户都利用这些天然水资源,养有一种“麻鸭”。按说,麻鸭是产于苏中地区的高邮湖一带。而新桥镇距高邮二百多里地。其地域并不属于高邮。然而,这种原产于高邮的麻鸭,其实早就传遍全国各地。在我南方的家乡,养殖这种麻鸭也不知有多长的历史了。我在老家乡下的水田里就经常见到这种一身长有像麻雀毛色的水鸭子。何况,新桥且属于苏北,又是水乡泽国,这里大面积养殖高邮的麻鸭品种更属自然。

麻鸭是一种蛋肉兼用的优良品种。它具有个头大,生长快,下蛋多的优点。一只母鸭每年春天可下蛋一百多枚,秋天下蛋七八十枚。产蛋最多的麻鸭,一年能下近三百枚蛋。有的还能产“双黄蛋”和“三黄蛋”。像新桥镇如此的水乡,自然是麻鸭的养殖基地,这就给腌咸鸭蛋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原材料的来源。咸鸭蛋一般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后腌制。这时候鸭蛋的蛋白浓度大,腌出来的咸鸭蛋“空头”小,质量好,味道也鲜美。

我们刚到毕程家的那天晚餐,餐桌上就摆着一大盆的咸鸭蛋让我们进餐和当下酒料。那确是独具风味的佐餐佳肴。其味道与我吃过的产自老家的咸鸭蛋略有不同。这里的咸鸭蛋黄油润泽呈橘红色,蛋质细腻,蛋黄多,有松、沙、油、嫩的特点。我一下子就吃了三只,邢守民吃了三只还再剥。毕程陪着我们一边吃,一边向我们介绍咸鸭蛋的特点。

那天晚餐,我被毕程和他一家人的酒灌得烂醉。邢守民和毕程的妻子算是老友重逢,更是喝得一塌糊涂。毕程的妻子叫崔爱英,是我们家乡青佛县人。她跟邢守民是初中时代的同学。邢守民会和毕程成为好朋友,也是因为崔爱英的这层同学关系。据说他们俩在青年时代曾有过恋爱关系,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没能修成正果。但多年来他们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崔爱英与毕程回苏北已经有五六年了,但生活习惯仍然保持着我们南方人的方式,人的特征一看就知道她是南方人。高挑的崔爱英人长得细皮嫩肉,脸上红艳艳的,血色很好,一头乌亮而浓密的头发盖过半个肩头。她不时站起身来为我们倒酒,凸大而高耸的胸乳一晃一晃的。时值盛暑,她穿的一条水蓝色的短袖衣似乎盛不下她的风姿,白皙而深邃的一道乳沟很鲜明地刻在她的胸前。从外表看,让人很难相信她已是徐娘半老的四十来岁的妇人。崔爱英左边坐着她的丈夫毕程。毕程身材高大,在一米八0以上,身高是配得上崔爱英的,但粗糙的皮肤与细皮嫩肉美貌的崔爱英一比较,毕程就显得太苍老了。崔爱英原是我们小城街道一个小市民家庭的女孩,而当年作为南下干部的毕程的父母是我们县的副县长,毕程是属县政府的干部子女。毕程当年会娶一个小市民家的女孩做妻子,是有屈身份的,但他显然是看中了崔爱英的美貌。而美貌的崔爱英会嫁给其貌不扬的毕程,看中的是毕程的官家子弟的身份。在他们那个年代还是很看中国家干部身份的子女的,尤其是像毕程父亲那种南下的县级干部,在那时更是非常的吃香。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孩,能嫁给副县长家的儿子应算是高攀了,同时,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们结婚后生有二男一女。三个小孩都是在我们小城长大的。随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毕程那段走下坡路的经历,一家人才迁回这里。他们的大儿子叫毕凤伟,是个英俊的男孩,回来后在一家乡镇办企业当工人,去年娶的媳妇是新桥镇人,人也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他们已生有一个千金。他们最后一个小孩是男的,现在常州读大专。他们的女儿叫崔凤玲,生的像她的母亲崔爱英那般妩媚多姿。此女我在老家读中学时见过。当时她是个骄傲的公主,我们这些小市民出身的男孩子对她可望而不可即。我做梦也没想到十多后我会在异地他乡的苏北见到她,而且是在这种场合,还是这样近距离坐在我的对面,陪着我们喝酒。毕凤玲回到苏北后嫁在本地,丈夫在镇上派出所工作。她的丈夫个头很高,只是有几分憨态,尽管现在已是大暑天,他依然头戴大檐帽,穿着绿警服,和我们喝酒时喝得满头大汗,一身冒着热气,这才半敞开警服,显得憨态可掬。毕凤玲没有喝酒,她喝饮料,用雪碧和我们频频干杯,她用有点怀旧的伤情,对我说,你是我的半个老乡,我以前在小城和小学见过你。她记忆犹新,说我从小人长得斯文。别的小孩捣过她的蛋,惟我没有。我站起来和她干杯她站起身来,我才发现她怀着好大一个身孕。这让我不觉有一种深深的痛惜和某种潜意识的失意。

毕程不时地劝着我和邢守民多喝酒,多吃水鲜,多吃咸鸭蛋。崔爱英说,你们是我娘家来的第一批客人,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娘家来的客人同坐一席饮酒。我们边喝着酒边聊天。言谈中,我了解到他们一家人回来后经济确实不宽裕。一家人回到老家重新安家立业,首先要盖房子,他们从南方带回来的一点可怜的积蓄几乎都因盖房花光了。但我们在交谈中,谁也不谈及毕程在我们那儿犯案原来存在银行的存款被抄公,而使他们变得两手空空才回来的话题。毕程回来后没有工作,家庭经济自然不好。为了生活,就得多动脑筋想怎样赚钱。所以毕程才会一年要好几回往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小城去贩运活鳖、活龟、活鳗鱼。崔爱英说,这次你们的到来,是给我们家带来好运,托你们的福,如果能做成这笔咸鸭蛋的买卖,也让我们家赚上一把。

我和邢守民就是在这种期盼的气氛中住了下来。毕程家对面有一家私人小旅社,我一个人住了进去,邢守民没和我住到旅社。邢守民就住在毕程家。邢守民为什么住在毕家,我一时没弄清楚,据说这是毕程的安排。我当时想邢守民是为了节省几个钱,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以后发生的事也才让我恍然大悟。邢守民会住在毕家,其用意还是为了他昔日的老同学、老恋人崔爱英。这个街边镶牙师傅的邢守民,此时身上好色的老毛病又复发了,原来他为了崔爱英,心里多点了一盏灯。我后面会谈到这个事。

第二天,毕程带着我们到新桥镇街市上看看行情,并到当地几家水产店铺转了转。这里随处可见经营禽蛋的商家。其中有一家门牌很大的商家叫新桥水产商贸批发行,老板姓白,毕程称他白老板。白老板听完毕程的介绍后直拍胸脯说,咸鸭蛋,有的是货,不要说六十万斤,就是一百万斤,我担保三天之内就能把货调齐。但有一条,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就是要有现款!我一听,心里就乐了。于是信心倍增。我说,我们可以先订合同,让你去调货。白老板说,没用的,要先见到真金白银,他才会签合同。我们回来后,毕程叫我立即打电话给侨港公司,叫他们派人携款在三天之内赶到新桥来。

其实,还不到三天,侨港公司接到我说这里有货的电话后,就派三个人在第二天赶了过来了。带头的是侨港公司的副总,姓申,另外两个是办账的公司人员,一男一女,男的是申副总的老弟,女的是公司办财会的,姓孙,我们叫她孙女士。宋功的舅舅那个光顶的老总,还特意打电话通知我要做好接待他们的工作。

侨港公司的人到来后,那个姓白的老板在新桥最气派的一家酒店,接待了申副总一行和毕程、邢守民及我,以表示他要做成这笔生意的诚意。刚开席,酒过三巡,白老板开门见山,一竿子插到底向申副总说,货不成问题,但你们把钱带来了吗?申副总用我们很浓的南方腔普通话回答说,钱是没带,但带有几张支票!不知你们放心不放心?白老板笑了笑,毕程和我们一齐笑。申副总为了让供货方吃下定心丸,当即叫那个女办账的孙女士当场拿出支票和公司办账的印鉴给在座的人看。一切的顾忌随着支票和印鉴被验明正身而烟消云散。

申副总一行三人没有住进那家高级酒店。他们和我一起住在那家私人旅社。这是毕程特意安排的。毕程嘱咐我,小许,从今天起,你的任务就是日夜看守着侨港公司这三位财神爷,不要让他们到新桥四处跑,乱打听市场上的行情。我问,为什么要这样?毕程说,这是任吉岗打电话交代的。毕程又说,任吉岗不日也会赶到这里。他的意思就是我们只看好侨港公司的人。其他的事,任吉岗到新桥后自会安排。

我略有所悟。邢守民说,这是生意经。你我都没做过生意当然不懂这其中的奥妙。不让申副总三人在外面与人接触,就是怕这个生意被别人抢去做了。说白了,就是怕别人割去我们的“稻尾”。我心领神会。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怕被人割去这桩稻尾。我千里迢迢把这个生意这帮人带到水乡这里来,不就是要做成这笔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生意吗?我还真怕眼看着被抓进缸里的鳗鱼溜掉哩!我表示,我一定会看好这三个人。于是我开始像太监日夜守着宫女那样守在他们三个人的左右。除了拉屎撒尿,我都寸步不离他们,时刻守着和提防着他们。

几天来,我和邢守民都屏住气,提着神等着任吉岗的到来。因为申副总也明确指出,要等到货调集至少半数以上,他们才会下定单,与供货方签下合同,他们才会预付百份三十的购货金。这是什么规矩,对于我从没做过生意的人,我当然不懂。申副总还说,做成这笔生意,还有第二批货要紧接着做。我有些不解地问邢守民,既然白老板有货,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与白老板签订合同,要等到任吉岗来了才签订合同。邢守民说,你我都是空手夹一只鸟来,没有一点资金也没有一个银行账户可以转账。我说,现在在银行开个账号易如反掌,我去开个账户就是了。邢守民说,开个账户是容易,问题是你自己没有开设公司,也没有资金,人家一查发现你没有资质,谁会跟你做啊,谁会把钱汇给你啊?我说,你这话是说得有点道理,我连来这里的费用都是老同学先垫付的,我是没有任何资金。

邢守民见我听懂了他说的话,又说,当然,如果你那个老同学的老舅如果能相信你,把这笔生意的几百万元钱汇给你个人,你就可以不必要和他们合作做,你自己做,你自己直接和新桥水产批发行这边做。侨港公司会把钱汇到你手上吗?我说,这不可能。几百万元,我跟宋功再老同学,关系再好,他老舅都不可能把几百万元汇过来给我。他明确告诉我,我是跑腿,给他们公司跑腿,赚跑腿费。邢守民说,这就对了,你手上没钱,新桥这边的白老板哪会跟你做。生意人只认资金,谁有资金他跟谁做。你没资金,他看都不看你一眼,他还跟你签什么鬼合同啊?!我说,任吉岗也是没有资金呀。邢守民说,他再没有资金也是一家公司,哪怕是只有他一个人。人家到工商局调出资料一看,是一家国家正式注册的公司,就放心。甭管它有多少资金,人家不管,只管会不会被骗,有没有地方找到人。任吉岗走出来是个经理或老板,谁知道他的公司就只有他一个人呢?所以呀,这就是任吉岗有利的地方。我们现在也只有借用任吉岗这家进宏商贸公司的牌子,依靠它来做成这笔生意。我说,听了你给我上的生意经,这下我彻底明白了。邢守民又说,我们用任吉岗的牌子,就可避免侨港公司与新桥水产批发行签了合同,起不良之心甩掉我们中间这些介绍人。到时,你我的钱才有地方拿。任吉岗的进宏商贸公司,银行账号都是我们那儿的。我们还怕他跑了不成?退一万步说,要是任吉岗敢赖我们,我回去就在青佛县城扒他的皮。邢守民带着幽默笑了笑说,下一步,我们是等任吉岗过来,由任吉岗与新桥的白老板先签下订货合同,再由任吉岗和侨港公司签另外一份供货合同。这样就避免了我们做成生意被他们甩掉的危险性,也就是说避免被人家割去“稻尾”的风险。说白了,这笔生意就是由任吉岗和新桥白老板方先做,再由任吉岗和侨港公司再做。任吉岗的进宏商贸公司是个中间人,任吉岗的进宏商贸公司实际上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皮包公司。进宏商贸公司起到的是中转站的作用。邢守民进一步向我解释说,只有任吉岗来后,进宏商贸公司两边都签好合同,这笔生意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侨港公司把货款打到任吉岗的进宏商贸公司账号上,再由任吉岗把货款转到新桥批发行的账号。这笔生意才算是做成了。这样,赚到的钱都在任吉岗手上。我们的介绍费,也就是我们所能赚到的钱就找任吉岗拿。这才能万无一失,才能确保这笔生意做成后,我们这几个介绍人的钱能拿到手。邢守民毕竟是在市面上混的人,经他这一细细的分析和解释,我才明白其中的奥秘。原来做生意还有这么多的窍门。我原以为只要我把人带到这里做成生意,对方给我这个介绍人的钱。一切就OK了,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我茅塞顿开:这生意还真不能和侨港公司直来直去地做。中间还要过个桥,拐一个弯,再与新桥的白老板做。就像过去嫁女要经过媒人在中间撮合。我现在的角色就是个介绍人。而任吉岗的进宏商贸公司不仅是介绍人,还是这笔生意的中间人。货和款都得由任吉岗在中间转一道手。我们的媒人介绍费才有了保证。

我是个读书出身的人,哪懂得生意场上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看来生意的学问大着呢!我对邢守民连连赞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这个生意是要这样子做。

我们给任吉岗打去电话,叫他快速抵达新桥。我还在电话里交代他要记住带上他进宏商贸公司的合同、印章等一切手续。尽管我知道他这个进宏商贸公司,是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公司,但在我眼里,此时他的公司比那些有几千、几万人的大公司还大、还牛B。

这个家伙行动果然迅速,如期赶来。还这么早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任吉岗一到,一切就等着这个“生意蛇”来这里展示他的高招了。只要他和双方签订合同,我和邢守民就坐着等着数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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