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吉岗只是个初中生。他家原来和他那些乡邻一样穷,家里有兄弟姐妹好几个。他初中辍学后到外地打了几年工。后来,自己带着一队民工包工程,修路,铺桥梁。赚了一些钱后,他改做水果批发生意,接着做土特产和建材生意……总之,他这人善变,什么东西赚钱他就改弦更张,决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最终使他真正发达的是,他后来自己组建了一支车队,有十多部东风车专事跑货运。他和我们即将去结识的毕程,就是他在跑货运时相识相交的。毕程的父母原都是南下干部,毕父职务最高时是我们县的副县长,分管工交系统,后来退休了。毕程是属于干部子女被安排在县燃料煤气公司任调运科长。职位不算高,但调运科可是个肥缺。我们一个县有着一百多万的人口。这一百多万人口所用的煤和气都经由他一手调运。这几年,国家许多部门放开由私人经营,唯有燃料煤气这一块没有真正放开,还属国家统一经营。毕程的权力自然就凸现出来。毕程任调运科长赚了多少谁也不清楚。但人们看到任吉岗长期和毕科长打得火热,好的像穿一条裤子。结果是县燃料公司要运的货物都由任吉岗的车队包运。后来,据说有人妒忌,就举报毕程和私营车队的任吉岗的关系存在着权钱交易。上边纪委就因此派人调查了毕科长。这一调查还真查出了问题。仅液化气这一项,经毕科长和任吉岗的手,每一罐气比原价都要高出三元钱左右。而这多出的三元钱又都落入他们俩人的腰包。几年下来,俩人合谋赚取的液化气钱就有三百多万元。煤和其他燃料多赚的都没清算之内。面对如此严重的经济问题,毕科长想不垮台都难。结果是先“双规”再“双开”,然后退赃,再送司法机关抓捕入狱,最终判了三年有期。而任吉岗也由此一败涂地。任吉岗是社会商人,而商人以营利为目的,这无可厚非。司法机关只能按非法经营这一块对其处理。除了全数退还非法经营牟利的非法所得这一块之外,是他的车队被查封,从此禁止从事货运营生。任吉岗虽然没被判刑入狱,但车队十多部东风车都拍卖用于退还给国家三四百万的现金。自此经济不打自垮,从此一蹶不振。不过,据说毕程坐牢期间,毕程和一家人的开销用度都是由没受牢狱之灾的任吉岗来承担。也算是任吉岗对毕程得势时给予的帮衬的一种回报吧。邢守民向我叙说的他们有生死之交,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毕程刑满出狱后因为觉得自己在我们县城丢尽面颜,在这里再住下去已没意思了。于是一家五口人举家回了苏北老家新桥镇。

常言说,人一不要遭贼偷,二不要犯官祸。任吉岗几年赚来的钱在这场东窗事发的大变故中都化尽了,只剩下眼前这座楼房。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经过此番腰断骨折已大伤元气,再也很难重现昔日风光了。不过,任吉岗仍心有不甘,他收拾完残局,依然成立了一家只有他一个人的进宏商贸公司。公司地址就设在自个家里。挂了个牌子在大屋外,但客商一打听他的经历大都不愿和他做生意。任吉岗实际上就是在自家周围的荒山上种植着一片林果园。我刚才进村看到的那片杨梅和油茶树,就是他这几年洗心革面后重新做人的产物。

我们一杯茶还没喝完,任吉岗已从我身上观察到我是个读书人,他在邢守民面前叫我许先生。我想,我这时的外表一定是白皮肤包着一副酸骨头的书生样吧!为了掩饰我的那份被他窥破身家的不自在,我特意把茶喝得咂咂作响,仿佛这带着苦涩的工夫浓茶是渗了糖蜜那样的有滋有味。我这时的穷酸相在他这个混过社会的人的眼里一定是很滑稽可笑的,但我只能这样装模作样。任吉岗听完邢守民说明我们的来意后他坦言,自从前几年伤筋断骨后,他已有许多年没赚过一笔超过三千元的生意了。他对邢守民不无伤感地说,承蒙老朋友在我一直走衰运的时日还能记住我。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任吉岗把头转对我说,这笔数量这么大的咸鸭蛋生意,如果能做成,确实能赚到钱,只是这货主和合同可靠吗?

我说,很可靠。因为货主是我老同学的舅舅。我把那份影印件的合同示给他看。并且告诉他,只要有货源,侨港公司会直接派人到供货地和我们签订合同,现款交易。任吉岗不愧是在生意场上跑过的生意鬼。他看完合同后高兴地对我说,这生意无讹无诈,完全可以放心地去做。不过,要做成这笔生意确实只有到毕程的苏北那里去,也只有像毕程那里的水乡才能一次性采购到六十万斤的咸鸭蛋。又说,毕程是愈老愈想赚钱,回家后这些年,那里的乡亲没看轻他家,毕竟他父亲是从新桥走出去的为数不多的县团级干部,曾给小镇带来过荣耀。虽然现在已过世了,但在小镇的镇史上仍留下着他的名字。而毕程犯案是在千里之外,小镇少有人知道,即使知道,现时的人对这种经济类犯罪已司空见惯,也不会过于责备和歧视他们。因此乡人仍敞开宽阔的胸怀接纳了毕程一家的归来。对毕家与那里的村人一视同仁,该分给多少田地就分给多少田地,该分给多少鱼塘就分给多少鱼塘。毕程一家五口人分得三亩的农田和十二亩的鱼塘。毕程夫妇活了半辈子了,才从零学起开始学习种田和水产养殖。但毕竟是刚搬迁回去,经济一时仍难有起色。毕程就做起贩卖水产品到他原来生活了四十年的我们县城小城。据我了解,他们那里的河鳗便宜得要死,一斤河鳗只有几块钱,而一贩到我们这里一斤是五六十元钱。每次贩几十斤河鳗来,扣除车旅等费用,也能赚个几千元。至于这咸鸭蛋,我是吃过他顺手带过来的。我知道,毕程那儿出产那东西,他那里肯定有货。

为慎重起见,我叫任吉岗当着我和邢守民的面,打个电话给毕程。

喂!是毕科长吗?我是任吉岗。任吉岗掏出手机这就打了,手机里传出对方的声音:我是老毕,你是任老弟呀。

任吉岗说,是我。请问你那里现在有成批的咸鸭蛋货源吗?

有!我这里就是咸鸭蛋和皮蛋的产地。满大街、市场、农家四处都是咸鸭蛋。

任吉岗说,皮蛋我不要,我只要咸鸭蛋。

你要多少?

现在先不说要多少。任吉岗说,我现在只问你那里现在市场价一斤多少钱。

对方回答说,大约四五元钱!

我听后喜出望外,心里暗自算了一下,我这里的合同是一斤七元钱。也就是说,我们有二三元的差价,扣除运输车旅人工费用和损耗。一斤最少还有二元钱的赚头。不要说一斤能赚二元,就是赚一元,做成此笔生意就能赚六十万。而非光头老总说的只赚三十万元。算完,我吓了一跳,头脑嗡嗡直响。我看邢守民脸上也露出异常的喜色。

情况就是这样。任吉岗打完电话,说,你们都别太高兴。毕科长说,想做这笔生意,人还是要到他那里实地去。不能在这儿纸上谈兵。

我说,对!人去落实有货了,我们再通知对方侨港公司。人家侨港公司说过了,只要有货他们会派人跟着去,签好合同,到时,货款两清。

毕程说,我们现在生意还没正式去做。不过,我们把话说在前头,也就是说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我可以帮助你们把这个生意做成。但不管赚多少,我们见者有份,一人一份匀着分。这包括毕科长在内,也得分一份给他。

我说,这是当然的。那还用说。

任吉岗说,这叫“粒米同餐”。你们如果同意,我们君子一言为定,我们才正式合作来做这个生意。

不过,这前期的费用由谁来垫付?邢守民这时提出。任吉岗说,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是每人分摊。现在谁先垫付记下账,以后生意做成了再扣除。任吉岗转过头来问我,许先生,你现在能拿出多少资金?我说,我只有找老同学借来的五千元,我可以先把这钱垫付路费和其他开销。任吉岗说,那不够。这样吧,我这儿再拿出五千元给邢守民,算作是我和你们正式合作的投资费用。

任吉岗强调说,你们最迟明天就要启程。晚八点有一趟飞机飞往上海。以前毕科长贩水鲜回去乘的都是这趟班机。一个多小时就到上海。在上海住一宿,第二天再搭大巴车到新桥。记住,新桥没有火车。你们俩到新桥之后落实有货源后要及时给我来电话。如果可行,我也会及时赶去新桥。任吉岗把电话号码给了我。进屋拿出五千块钱交给邢守民,说,祝我们合作成功,也祝你们一路顺风!

我和邢守民就这样离开任吉岗家。

我们回到县城,做了一些行前的准备。第二天中午,我和邢守民从滨河市坐飞机飞抵上海。在上海住了一宿,一路上没多做停留,次日早上坐大巴到达苏北新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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