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叫邢守民的朋友,外号叫“传声筒”。他的镶牙技艺并不怎么高明。这我是有亲身经历过的。我第一次和邢守民相识,全是因为有一次我一根后牙齿突发炎症上了他的镶牙店。他看后诊断我的后牙是龋齿所致,叫我拔掉那根龋齿才能根治。随后拿来他那支有点生锈的镊子和那把好像有一辈子没消毒过的黑色钳子,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叫我坐好就往我那根龋齿猛夹和猛钳。痛得我哇哇直叫。最终,他很残忍地拔去了我那根龋齿,掷在我眼前让我看:连牙带根都拔出来了!我疼得都快昏过去了,根本没看清我那牙齿龋成什么个样。结果是我回家后整个晚上那被他拔去的牙齿一直流血不止。第二天我一脸苍白,口里吐出来的还是鲜红的血。我拖着孱弱的身子去找他。他说,怎么会流一夜的血?快!只能到医院去打止血针。过了十天,我一身乏力,毫无生气,又到医院一查,是患上了急性肝炎。我想,一定是从他那些黑器械上传染了肝炎病毒的。我在医院吊了半个月的瓶,又吃了好长时间的中药才把肝炎治好。虽有过这么惨痛的教训,却没影响我和他成为好朋友。原因是我这人贱,另一方面是邢守民好客好交友。他的镶牙店就在我家的巷口,我上街总要经过他店门口。也不知是他因拔牙把我拔出大病他心里内疚,或者是其他原因,每次他见到我,他总要先和我打招呼。我虽然明知他的牙店到处布满病菌和病毒,但总还是不知不觉地进到他牙店里搁下屁股在他店里小坐一会儿。有时还会坐上老半天。别看他是镶牙小店,可那里总是人来人往。这种小城街铺的特殊职业造就了他好客的性格。他一边为人镶牙,一边发布那些从街头巷尾道听途说,或半真半假的小城新闻。一条张三刚在这里说过的消息,再经过他添油加醋和加上一些有头有尾的传神描述,就会成为一条很吸引人的故事在小城传播。所以,小城人都叫他“传声筒”。我知道,像他这种传声筒式的人物,你最好不要小觑他,在他身上具备了一种“乞丐身皇帝嘴”的功能。从他这里发布出去的新闻,有时比新华社发布的还更具权威性和杀伤力。它可以把活人说成死人,也可把死人说成活人。如果要把一个人在小城弄得身败名裂和让你美如观音,他都能做到,并且是具备这种能力。我成为他这里的常客后,发现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他特敬重读书人。像我这种读过大学的人在他这里,都会成为小店的座上客。他会把第一根烟让读书人先抽,第一杯茶让读书人先喝。我因为有过那次深刻的教训茶是断然不敢喝的。但我说句老实话,我还是喜欢他店里有这种杂七杂八人的氛围的。
我和邢守民会成为比较好的朋友,是有一年他的老父亲病故。因为他们邢姓在我们小城是属小姓,故来治丧的人不多。那些平时在小店出入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而死了人的人家是需要有人来帮忙的。我去他家送丧礼时,看到他家办丧事的场面太冷清,我有些看不过去,想到他平时对我的尊重,我就主动留下来把他父亲的整个丧事揽下来。虽说我是个教书的穷书匠人微言轻,但我们许姓在小城可是个大姓,有人口四千多人。治丧的那一套人马我们一应俱全。我不知道他们邢姓平时是如何治丧的,邢守民平时又如何与人交集的,于是我叫几个我们许姓人来,去告知以前与邢家有来往的亲朋好友说邢家死了人,没过两个小时,那些原来龟缩在家的人看到有人上门告知死讯,就都纷纷上邢家来了。并且他们还相互传信,把邢家死了人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样来治丧的人就多了起来了,冷清的丧事场面终于变得热闹起来了,丧礼收了好几万元。一场丧事办完还有了节余。出丧那一天场面出奇的热闹,很是让他们邢氏小姓在县城风光了一回。过后,邢守民对我说,这事他能记住我一辈子的。其实此事过后我已忘得一干二净,并不往心里去。但我每次从学校回城,到他店里小坐,想在他那里听他发布小城的新闻故事。这时他逢人就说我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人,是个知书达理可敬可交的人。虽然被他夸得有些脸红,但我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因为是在他的“新闻发布中心”嘛!
这天,我把这条有人要六十万斤咸鸭蛋的生意消息带到邢守民的镶牙店,他听后也很振奋,神情也显出格外的惊喜。我复述着滨河市光顶老板的话,并向他吐露此生意如果能做成最少能赚三十万元。邢守民听后亮着大眼说,六十万斤少说也是五百万只,按个头算,一只咸鸭蛋赚它一角钱,五百万只,这样就能赚五十万元。按斤算,一斤咸鸭蛋赚一元钱,六十万斤可赚六十万元。经邢守民这一细算,他脸就变大了,说,这可是一个相当大的商机。他丢下那把曾让我患过肝炎的钳子,说,许老弟,这真是个发财的好机会。我愿意把牙店关它半个月带你去苏北,找我那位贩水产货的毕程,他一听说有如此的赚头肯定会帮忙的。
我说,你敢肯定毕程那里有货?邢守民说,毕程我最了解他了,他以前在我们这儿燃料公司任科长,人称毕科长。因为前些年在科里犯了经济上的小案,被抓去关了几年牢出来才回了老家。其实他被抓坐牢也不是犯了什么大事,他是被同行竞争对手诬陷了吃了冤枉官司。这点我了解他。毕程的老家是水乡,连家都住在河汊江湖上。那儿靠湖吃湖,家家养鱼养虾也养水鸭子,咸鸭蛋是那儿的特产。你所需的六十万斤咸鸭蛋去找他,可算是找对人了。邢守民说,这次我敢保证你能赚到钱。
我说,我跟他又不是很熟,要是我这样唐突去找他,如果他不接纳帮助我,那我不是白白跑一趟苏北?邢守民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的数量是多了一点,他要帮你确实有些难度。像这么大一笔生意,只能匀着,几个人一起合作起来做才能成。我说,只要有货能做成,大家合作起来做,这很好,不是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大家出谋出力,见者有份,每人都赚一点是件好事。
邢守民接着说,只要你愿意与我和毕程合作来做,我就带你去见一个原来和毕程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毕程这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叫任吉岗,只要此人亲自出马去苏北,毕程就会全力帮忙。我说,任吉岗住在哪儿?邢守民说,此人住在进宏镇。进宏镇离我们县城十几公里。小时我不知去过多少回,现在我到山区任教坐车都得从那儿经过。
邢守民毕竟是在市面上混的人,他门道广。他叮嘱我,我可以把任吉岗介绍给你,但有一条,这生意做成,赚了钱,得分给我一份。
我说,这是当然。俗语说,一个人扛不动山。这点道理,我懂。其实,我头一回出门做生意,我心里是恍惚没底的,我正巴不得有人给我引路,让我旗开得胜赚回这笔钱。因此,我高兴邢守民能给我引荐他的这些朋友。
兵贵神速!我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商机。邢守民这时跟我想到一块,当即给任吉岗打去电话说有急事上他家去。接着,邢守民就关了店门。我们一起请了一部的士,赶去了进宏镇的任吉岗家。
任吉岗的家离进宏镇还有一里多地。他家坐落在一片杨梅和油茶树丛的小山包下。他家独门独户,后背靠山,屋前有一座小水库。三层式的楼房,墙外从上到下都镶嵌着青蓝色的石板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富丽堂皇,远远看去,令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座农家人的住院,更像是一家土财主的豪宅。而在他楼房周边,都是一溜低矮破旧的平房,与他的豪宅一比较,都成了鸡窝,给他这座三层楼房当厕所都不如。由此可见,任吉岗是发过财的,是有经济实力的人。
我和邢守民走近楼房,任吉岗已在门口迎着我们了。任吉岗和邢守民确是老朋友,从一见面不必有很多礼节和那烦琐的客套就能看出俩人平时的交情。对我倒是个例外,任吉岗握住我的手以示欢迎,这也说明我和他是陌生客。
我们在他宽阔的客厅坐定。接过任吉岗端茶给我的瞬间,我仔细观察了这个拥有这座最少要二百万元才能建起的楼房主人。他年近四十,高瘦个头,皮肤黢黑,不是日晒的,而是父母生成的那种从皮肉里透出来的黑。他留着个八分头,很像某部抗战影片中扮演鬼子的翻译和汉奸,有些鬼头鬼脑的样子。但一双眼睛煞是机敏,透着智谋,一看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刚才在路上时,邢守民向我介绍过他的不凡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