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笔生意做成,卢万原赚多少,只有丁鱼知道。我曾问过丁鱼,“卢万原究竟赚了多少?”丁鱼向我竖起了三个指头。我说,“二千?”丁鱼笑笑,说,“多一个零。”我说,“二万?”丁鱼默认,说,“反正是卢万原建新楼赚到的第一桶金。”我惊得目瞪口呆:“姓卢的分给你多少?”哪分?不过是请我吃几顿饭,带几个官场上有点名头的吃几席。“丁鱼捂着胸口说,“我现在能要姓卢的钱?他现在还落在灾里难里。他这些年家里欠人家许多债,三餐没两顿,一家人贼吃狗睡,几个孩子脸黄饥瘦,穿的衣服肉都要掉出来!”

我以为老邻居是在跟我开国际玩笑,是危言耸听。丁鱼带我上卢万原新建楼房的家,结果跟丁鱼说的差不多。我去时卢万原一家人对我这位首次登门拜访的客人的热情是没说的。尽管我已知他做成了三笔生意赚了些钱了,但家里的拮据、贫寒困境仍是难于掩饰住的。那晚请我和丁鱼喝酒,喝的是一元三角钱一斤的散装米酒。酒是装在用完的洋河大曲的旧瓶子里。我真担心那个瓶子会不会因用了一辈子不卫生,会喝出食物中毒来。菜是在他自家炒的。一碟炒白菜,一碟花生米,一碗冬瓜熬豆腐的高汤。淡素得没有一点鱼肉味。像我这种第一次上他家的,在我们那儿是为“初客”礼俗上是不能太简单的,我的老邻居怕有失面子,让我瞧不起,他自掏腰包叫卢万原的大儿子上街面的“黑三角”菜馆又炒了一样的猪肚,一样的带鱼片,一样的红烧鸡,酒桌上这才洋溢了鱼肉腥的味道。卢万原陪着我们喝,我发现他的脸上不时显出尴尬的神色。我想他一定是为这时自己的窘境感到难堪的。卢家当时窘迫的情景由此可见。而卢家的几个孩子穿戴均不整。最大的女儿那时已有二十岁了吧,但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花衫,头发黄黄的,明显营养不良。不过品貌也还端正,看起来还对得起观众。回家路上我趁着酒意对丁鱼开玩笑说,“丁鱼,卢家对你那么有吸引力,说不定你是想娶姓卢的大女儿做老婆吧?”

我的老邻居这时笑了笑,好像我随口胡说的,他是真有这个意思。我的老邻居在交际圈里确实有他的一手。不过,丁鱼身上也有软肋。那就是他在与女性朋友打交道就没有像交男友那样如鱼得水了。相反,他交女朋友的业绩几乎是等于零。也就是说他在与女人打交道时常常吃败仗。事实上,他对女人却是“嗜色鬼”。所谓嗜色鬼,就是见到漂亮的、有姿色的女人就像苍蝇见到了血,眼睛会发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女人身上溜转。还没与女人有过多少交集,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上,眼睛里先就流露出几分自我轻薄的色相,身子骨也先酥软了一半。我知道,丁鱼找过不下一打的女人,但都属于单打一的“孤恋”,很残酷也很惨烈。据说,他失败的根源都因心急气躁“成事心切”却举止粗鲁,还没和女人说几句话,对方先就吓跑了。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尽管我喜欢和丁鱼到小城人家闲逛,但我是很惧怕和丁鱼一起上街或出入人多的公共场所的。尤其是怕和丁鱼上女孩子家中。因为丁鱼那种见到女人眼神里的贪婪,看了令人为他捏一把汗,也很丢人现眼。到最后常用他没有节制和走神的眼光,弄得他和主人家的女孩都很难堪和狼狈,留下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料。我猜测,卢万原那双犀利的眼睛,是能察觉出丁鱼这个癖病,一定能对丁鱼“对症下药”用女色来吸引、笼络住他,让他成为手中一件驯服的工具来使用,为其忠心耿耿为他效力和办事。我当时没有点破,但我还是警告丁鱼:“你跟卢万原这个久经沙场,智力过人又是老奸巨猾的‘老囚徒’相处,你可得处处留心,别让他把你耍了,最后被装进狗桶扔进青佛江喂鱼。”

丁鱼抹着他一脸胡须,说,“老邻居,这点你可放心,我丁鱼也不是吃素的,他利用我,我还想利用他哩。现在我们的交往是相互利用。我事事也防他一步,心里时刻都多点了一盏灯。不信,你以后看看。”

我说,“你能这样就好,我是为你担心给你提个醒。因为你那见了女人全身酥软,口水直流到肚脐眼的毛病一旦发作,你什么灯都会忘了点,什么提防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叫你把身底的鸡巴割了给人你都愿意。”

丁鱼听了哈哈大笑,声音很是柔和,那满脸黑胡须的李逵相大概只有在这种话题时才讨人喜欢。卢万原和丁鱼结识一年后,获得平反,上面不再给他戴“坏分子”的黑帽子。原因是在文革后期给他挂“投机倒把”和打、砸、抢分子而判刑是过重了,那纯粹是派性发作,以派整派的错误作法,必须给予纠正。这时,全社会工作重心已转向经济建设,一家家个体经营的商店和私营工厂如雨后春笋。“投机倒把”一词已淡出人们的词汇。卢万原头上的帽子摘去后,身子自然轻松多了。原来那龟缩和夹着尾巴走路低眉下眼的委琐样子顿时从他身上一扫而光。他的交际圈在丁鱼的穿针引线下迅速扩展。许多人都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他,而愿意和他交往和接触。这时,他有意识地与县、镇两级政界的官员来往,这些带官字号的人在卢家进进出出,给他带来诸多的人气和好处。

有了这些政界官员的“门客”的支持和帮助,不久,卢万原获得了创办一家不太让人起眼的“城东福利厂”的机会,卢万原出任厂长,他终于可以甩开胳膊大干一场了。

这家福利厂位于城东的青佛江畔,是原来县林业局的木材蓄存库的一块地。县民政局为了安置城区那些拐脚、断肢、聋哑和半呆不痴的残疾人而开办的。当卢万原和民政部门把这些原是在家吃闲饭,给社会和家庭带来经济负担和累赘的残疾人招进福利厂时,整座县城颇为轰动。卢万原首先获得那些残疾人亲属的赞誉,取得社会公众的好评。人们都说,这次当官的慧眼识珠,能够取用卢万原这种生意场上的能人,让卢万原出山,他立马为青佛人办了一件益民的大好事。同时人们也担心,像这些残疾人聚在一起,卢万原能叫他们干些什么,他们又能干些什么?然而,卢万原就是卢万原,他早就胸有成竹,当厂牌在鞭炮声中挂上来后,要生产的产品也很明确地确定下来:给这些残疾人钉木箱!生产流程是这样的,五肢健全的工人刨好的木板,再让那些残疾人加工、组合,钉成木箱。这种工作程序简单、模式固定、操作方便,又是轻便活,最适宜残疾人来做。只要有手脚的人都干得动,也不要多少技艺培训很快就能上岗生产;每个新招进的工人进厂不久就能开始工作,当月便可拿到工资。大家干得其乐融融,残疾人亲属和社会各界人士看了更是赞赏卢万原确实有头脑。“化废为宝”,为社会和家庭办了一件特别有意义和功德无量的事。

丁鱼却对我说:“大家也许都不明白,为残疾人开办福利厂确是卢万原想出来的,而筹划、协助我至少参与了一半。而最后名利双收的却是他卢万原一人。”丁鱼又说,“没有谁比卢万原更‘蛇’的了。他把心力花在这些残疾人身上,实是‘事半功倍’的巧妙事。首先,他博得青佛人好评如潮的声誉,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了。他的目的是以此为突破口。大家别忘了他原是做木头生意的,最熟悉这木头行七弯八拐的门门道道。那时市场虽然逐渐放开,但对木材这种有限资源,国家为了防止乱砍滥伐,对木材砍伐还是要经过非常严格的砍伐审批手续。各林区都设有木材检查站的关卡对运出的木材进行检查。而这种审批数量是有限的,也很难获得审批。卢万原当然清楚这一点。他一挂上福利厂的招牌运输木头,就可避免这些高难度的审批手续。因为福利厂是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废人’谋口饭吃的福利事业。他为民办福利厂的名声已在全县香了起来,全县的人都知道他办了一件对残疾人积阴德的事,国家不仅支持还要保护这种福利事业。工商、税务等部门都免收他们的税费,有谁会去做这种有损残疾人事业的缺德事?这样,卢万原从林区运出来的木头就不必经过层层审批,运出来的木头不仅没人出来阻拦,而且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卢万原想运多少就能运多少。我们都不是真正做木材的生意人,到死都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卢万原却懂,他有了福利厂这块金字招牌,就可大卡车、小货车进林区名正言顺地采购木材。他先把大部分的木材与外地商人挂好钩,载出山再高价出售,而只留一小部分运到福利厂钉木箱,掩人耳目。这叫以小掩大。不到半年,卢万原最少赚了几十万。他的腰包现在已肥得出油了。”

我听后颇为惶然,我说,“半年赚几十万?不可能那么多吧?”

丁鱼说,“这还是我的保守估计,远不止这么多。”

我说,“难道卢万原只顾自肥,没分给你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一些?”

丁鱼说,“卢万原这人是头号的奸鬼。以往坐牢的教训早已使他懂得如何掩蔽,他深谙财不露眼。他原是说过厂办成之后,给我一些分成。可我为他跑腿办成福利厂后,他又说,这是残疾人厂,如果给我分成让人知道,人们会骂我们是吃缺胳膊少腿的人的钱,是无天良的。所以就没给我任何甜头。卢万原现在特不敢让我知道他的经营之道。怕我以后毁了他的好事。”丁鱼忿忿不平说:“我原也不知卢万原把木头运到外地卖高价,前几天我去林区探朋友,无意中朋友才向我道出了真情。其实我并不会捅他,要是我起不良之心捅他,他肯定又会去坐牢。”

“作为生意人甩掉知其底细的人,从自保的角度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我说,“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世上有许多事不是败在对手的敌人,而是败在自己人的手中。只是卢万原甩掉你这个患难之交,从道义上讲是有些过了。”

丁鱼看着我,觉得自己被甩是很冤。但他没再说对卢万原的抱怨。后来,据我从齐铁齿那儿得到的消息,卢万原已不在担心丁鱼会败他的事。丁鱼在卢万原那儿,败就败在我事先对他说过的不要对女人太色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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