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叫青佛城。我家和索伯玉的家住在同一条正心街上。我的家住东边这一头,索伯玉家住西边那一头,两家相隔四百米远。我和索伯玉从小就成了像俗话说的那种出门不见进门见的邻街朋友。

那时我和索伯玉同在一所实验小学上学。我要比索伯玉大一岁,这样,我天生就比索伯玉要大一个班级。就是说,我和索伯玉上的虽是同一个学校,但从来就没有做过真正意义上的同学。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成为少时的玩伴。一到傍晚,一条正心街的小屁孩都会从各自家门跑上街来,彼此不分性别不分大小,或踢皮球或跑通关或捉迷藏蹦蹦跳跳疯玩到天黑。现在回忆起来,那确是一段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幸福时光。可后来不久,随着一场当时上山下乡运动扩大化的变故,一街人都被“移民”到大山区而过早地结束了这段青涩和难忘的少年时光。我现在说来大家也许不相信,人家都是在十七八岁上山下乡当知青,而我的知青生涯在十四岁的少年就开始了。就是说索伯玉去修理地球比我还要小,他十三岁就开始了。此后,我和索伯玉没再见过面。那时交通不方便,生活又艰苦,没有钱很难到处跑。加之我们去修理地球是两个不同方向的乡镇,就像南极跟北极虽同在一个地球上,彼此却永远不在一坨上,彼此相隔是那么的遥远。一直到十多年后我参加工作又返回青佛城,我和索伯玉才又见了面。

我与索伯玉重新见面,并且有较为密切的往来,已是1979年了。那时我们都已进入了青年时期。我是从参加工作的矿区回到青佛城的。那时十年动乱刚结束不久,中国大地百废待兴。尤其是在文学艺术方面,更是有点像当年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那种欣欣向荣令人振奋的景象。被禁锢多时的各种文艺书刊纷纷复刊出版,登台亮相,令人目不暇接。有时一本文学杂志因发表了一篇引起读者关注的小说或诗歌被争抢一空,大有洛阳纸贵之势。我从小受到我那饱读诗书的父亲的影响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小说。移民到偏远山村修理地球那些年,我依然能在乡村四处找到或借来那些流散在农家的奇侠怪传之类的小说来看。后来招工到矿山开铲车,我仍然能在矿区找到那些流散在矿工手上的书来读。在矿区那段时间,虽然工资低,我自己还是订了当时刚复刊的十多种文学期刊。除了上班之外,我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泡在矿区那间逼仄而狭小的宿舍里,沉浸在书本和文学之海里。见到我的人都说我成为书颠了。那段时间,我确实被文学之火烧得入火着魔,我像和我同一个时代的许多文学青年那样开始做起了作家梦,我在矿上开始鬼使神差地写起小说。那时我只有一个心愿:我要当作家!不久,我无心在矿里开铲车了。我怀揣着这样一个看似不知天高地厚,但又绝对是金色的梦想,最后和那座黑色的矿山说拜拜,回到了我的故乡青佛小城。

我回城后仍然住在正心街。所不同的是,我已不住在少时街东头的老祖屋了。因为我家的老祖屋在我们家移民乡村后不久就被一家工厂拆除建起新的厂房。拆除时又由厂方购买了正心街一处老房子给我家作为补偿让我家居住。这处老房子正好就在索伯玉家的对面。索伯玉家的门牌是29号,我这边的门牌是28号。他家那边是单号,我家这边是双号。单、双号两边对门相望大有鸡犬相闻的味道。中间隔着还是我们幼时在一起疯玩的那条正心街。只是我们两家缩短了四百米的距离,我和索伯玉这时成为了真正的邻居了。

说来真巧,我住的这所28号房屋,是索伯玉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索氏祖祠”。

这索氏祖祠有个特点是很矮,矮得出奇,矮得令人瞠目结舌,矮得可以说是整座青佛城最矮的老屋。矮屋是那种土木结构的老式“十间张”建筑,分上、下两落。房子上落高不过三米,下落高只有二米。下落的椽、梁和檩,人只要一伸手就够得着。我住在下落,刚好我个子不高,这矮房仿佛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要是人长得再高一些的,进到我住的矮屋就难于抬起头,就要担心被矮屋的横梁木檩撞到头额。这矮屋说是“青佛城第一矮屋”一点都不过分。不过矮屋的面积不小,主屋和周边空闲面积加起来有三百多平米。我住进去写小说时经常会想起一个问题:索伯玉的祖上为什么会建这种如此低矮的房屋?索家的祖宗是不是个头都长得很矮?……一直到后来,索伯玉知道我住在矮屋写小说,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原因,他一有空就常到我这里来。我们混熟后,我才从他口中了解到,他们祖上原是住在青佛江上游的一个叫葛岭的小山村。葛岭盛产毛竹,毛竹漫山遍野,无边无际。早时毛竹在乡下是不值钱的,只有加工编成箩筐、簸箕之类的家具和农物拿到集市上来卖,才能换几个钱。索家祖上最早是编制竹器来青佛城营生的。每逢青佛城集,索家祖上就带着葛岭的竹器家杂到青佛城出售。久而久之,索家便成了青佛城在竹器这方面的主要商家,赚了一些钱后,为了能在青佛城长期做生意,索家祖上就在集市中心买下了这块原来是竹器市场的一块空地。再后来,就在这片空地建起了这种只有在葛岭乡间才能看到的矮房子。索家祖上也因为有了这所矮房子而成为了真正的青佛县城人。之后索家祖宗就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了如今正心街索氏一门二十多户一百多人口的男男女女。这座索家发韧之地的矮屋,便成了这些男女的索氏祖祠了。据说,这是在清朝中期的事,距今也不过一百五六十年的历史。

后来几位老人私下对我说,要建索氏祖祠时发生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说是那块空地皮原先是属于一个姓闵的寡妇的。闵寡妇以开小旅舍为生,索家祖宗来青佛城卖竹器时,长期吃住在闵寡妇的小旅舍,后来发展到索家老祖与闵寡妇有染。索家的开山祖为了能长期在青佛城住下去,便向闵寡妇提出要求,把紧挨在小旅舍旁边的这块空地,也就是现在的索氏祖祠的地块卖给他。闵寡妇因与索氏祖宗有了男女肌肤亲密这桩糗事便同意了。闵寡妇年龄已不小,她考虑更多的是,自己一个寡妇人生老病痛时能有个人照应,所以才同意的。然而就在签完买卖地契后,索家祖宗要交付给闵寡妇银两的那个晚上,闵寡妇却奇异地猝死了。后来有人说,死在床上的闵寡妇是和索氏做爱时过于兴奋猝死;也有人说,是索氏为了谋取闵寡妇的家财害死的。当然坊间还有另外多种说法和传闻。究其何因,谁也弄不明白。然而,街坊看到的是闵寡妇死后,索氏把闵寡妇原来的小旅舍也推倒了,连同他已购得的闵寡妇的地皮一起建起了这幢占地三百多平的索氏祖祠。一切的传言随着索氏祖祠的建成都灰飞烟灭,成为历史的一缕云烟。只不过这桩历史疑案,经青佛城老辈人的口口相传,至今仍在坊间流传。

经过了百年沧桑的索氏祖祠除了这个扑朔迷离的传说和奇矮之外,再就是陈旧和破烂不堪了。屋内污黑朽烂的椽、梁、柱、墙板大多被白蚁和虫蛆蛀透,到处是一个个,一绺绺的空洞,被蛆透得只剩下一层斑驳的木皮。有时风一吹动,会有整块的木皮屑掉落下来,其污浊不堪令人毛骨悚然,直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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