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个把月前的晚上,石村又迎来了一个月轮放一场电影的时辰。村里人都兴高采烈去大队部观看电影。那晚放映的电影是一部大人小陔都喜欢看的《三进山城》。按理,他们都会去看。可是他们都没去。原因很简单,一村人都去了,家里没人,正是情人幽会难得的好机会。他们事先约好,他到她家来相会。

那晚黄昏刚过,严仔玉就对她那个死人说:今晚我身体不舒服,头有点疼,电影就不去看了,俩小孩就由你带着去看吧。她男人李新辉答应了。李新辉吃完晚饭带着俩小孩出门走了。

她的死人走后不久,她的情人猴子春江就像往常那样从边门偷偷闪了进来。

严仔玉的住家与大多数的石村人家的住屋一样,屋子都建在半山坡间。石村的地形有个特点,到处都是石头,村里的田园没有一块超过一亩见方的平地。石村几百户人家就这样星罗棋布散居在十几道沟沟壑壑的山坡梁间。这里的农居还有另一个特点,都是独门独户。顶多就像两个亲兄弟同居一屋。这种亲兄弟同居一屋,在石村叫作“一人一头厝”。严仔玉的住屋就是这种一人一头厝:李新辉住在西头,严仔玉的大伯李新文住在东头。

严仔玉家的住厝非常的奇怪。别人家的住屋,左右两头都有道路出入,她家却没有。因为她家西头被一道很高很陡的石头绝壁阻断,没通道路。东头是一条村道。村道是铺着凹凸不平的垒石道,兄弟两家人出入都得从东头这条村道走。这明显有些不方便。为什么不把西头的石头绝壁凿掉以利通行呢?据说西头那石壁不仅不能凿,还是故意留下的哩。当时李家要建这房选址时,严仔玉的大伯李新文按例请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拿着罗庚在选定的新地基上测来测去后,指着西头那堆椭圆形的大石磊说,就选在这儿吧!李新文望着那堆十几米高的大石磊是不解地问,这大磊堆我是准备请人炸掉的。风水先生说,要不得。我为你家选的是“穴位”,看重的就是这堆大石磊,这是块风水宝地,风水名叫“乌蛇孵蛋”。他瞅着地基后背蜿蜒而曲折的山脊,指点给不解其意的李新文看:你看,那向弯弯曲曲逶迤而去的山脊梁像不像一条黑色的乌蛇?李新文定神看了看,点点头说,是像一条乌蛇。风水先生又说,而这堆石磊蛋正匍匐在这条乌蛇的身底下,像不像乌蛇正在孵蛋?李新文说,是有这么个意思。不过,这乌蛇孵蛋的风水究竟好不好?风水先生说,当然好!你想,一条乌蛇正在孵蛋的风水地,就意味着你的住屋里面时刻都在生金下银,当属能发财的大富大贵之地。又对正沉在云里雾里看个仔细的李新文嘱咐说,你建屋时,千万别去动这些黑石蛋,否则会伤了风水。大家不究风水先生把一堆自然生就的大石磊称作是“乌蛇孵蛋”的风水是否信口雌黄,是否会发财的说法可信不可信,但李新文信,作为村人的李新文没有理由不相信风先生点的这个风水穴位。在建房时,还真不敢去动一下这堆足足有二层楼高的椭圆大石蛋,怕伤了风水,还真让它们原封不动留在了房角西头。房子建好后这个层叠而成的大石磊便成了屋西头的一道绝壁,所以西头就不通道路了。李新文在绝壁石头顶端填筑了一些山土,植上了一些耐旱的石竹,一是作为房屋的风水林,二是对这个“乌蛇孵蛋”的大石堆的风水宝地加予保护。

由于屋子西头不通道路,猴子春江每次来和严仔玉偷偷“乌蛇孵蛋”就很麻烦,他先得从东头的那条村道蹑手蹑脚拐进来,再悄悄地从严仔玉大伯李新文住的东屋后面那条只能走一个人的狭窄出水沟绕到西头边,然后从“预约”的边门,推门溜进屋来。男女偷情,要多绕这样大半个圈自然就多了一份风险。猴子春江每次来,总是担心被住东头的李新文一家人发现。他每次从屋后绕那半个圈,总是提心吊胆,每次都像当了一回贼那样粗气不敢出一声。

然而,色欲难禁。猴子春江只要获得和严仔玉约会的时间,再大的风险他都敢冒,都会如约而至,出现在严仔玉的面前。

这次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碰面了。猴子春江进屋后,他们便不顾一切搂抱成一坨,生吞活剥起对方来了。就在他们开始在床上翻云覆雨,未雨绸缪的时候,东侧那条村道上传来了一阵过往人群的嘈杂声。。

这种时候,女人是特别敏感的。严仔玉一听到外面这种嘈杂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推开在她身上的猴子春江。伸出一个指头示意猴子春江不要出声。然后从他身下滑溜出来,然后快速下床,再快速套上花裤头,又一边披上外褂一边开门冲到厢房走廊,往屋外一望:天啊!屋下面一条手电筒的火龙,从大队部向她家屋下的村道延缓不停地蠕动而来。这是咋回事?她的死人李新辉带着小孩离家才不到一个小时。今晚的电影咋这么快就放映完了?严仔玉头脑嘣地一阵紧张,她不敢再多做思想,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返身跑回屋来,对着还躺在床上不知所以然的猴子春江急声喊道:快起来!看电影的人都回来了!我那死人很快就会回家,你赶快从边门跑掉!

原还在云里雾里的猴子春江,一听李新辉很快回来,一时慌了神儿,腾地翻身下床,光裸的下身慌乱地套上裤头,短袖都没来得及披,抓在手上,也来不及和严仔玉多说半句道别话,直觉告诉他只有马上离开这儿。

说来还真惊险。猴子春江刚从房里跑出,要开西头的边门时,东头那边厢门就传来了有人推门进屋的声响,似乎还有一道手电筒的亮光在晃动,严仔玉迅速拉开边门,一把将他推出门去,然后飞一般疾快把边门关死。然后快步跑回屋去,将房门带关,人躺上床去,若无其事又心神不安地注视着屋里屋外的一切动静……

被严仔玉一把推出边门的李春江,一时显得惊惶失措,但他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脱这个既充满诱惑又充满恐惧的是非之地。这时要他从屋后的出水沟绕到东侧的村道已经不可行了。因为东侧村道已经有许多的手电筒光亮在闪动了,那光亮足以让他胆破心惊。边门外前方是一条半米来宽的房基沿阶,沿阶下是一洼深涧。头顶是那道该死的石头绝壁,十来米高的绝壁尽头是那道石竹的风水林,再往上就是一片山田。人想从那道绝壁爬上去从上面那片山田逃走,就跟梦想着爬上天梯那样不可能。就在猴子春江惊恐不安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屋内有小孩和李新辉的说话声。也就是说,自己与李新辉仅有一门之隔,要是李新辉在这时发现了门外有什么端倪,开出门来,自己就被李新辉逮个正着,那后果不堪设想!此时的李春江神经已经绷到极点,他有点慌不择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人往沿阶下那个深不可测的深涧,像箭一样射跳下去。谁知那深涧的涧底是一片乱石,他射跳下去时,右脚板刚好射到一块石刀片上。他“哇”地发出一声疼痛的惨叫,人随即跌倒于涧底。恐惧和疼痛之间,他感觉右脚板有黏糊糊的血液淌出。然而,也许他这声惨叫太响,上面村道一阵手电筒的光亮随着他这声响向他这边照射了过来,好在他人已跌倒在涧底,他又下意识强忍住疼痛不敢再发出第二个声响,那道手电筒在上面映照了几个来回,好像没发现他这边有什么异样,光亮就收了回去。很快,那道光亮闪进屋里,最后完全消失了。

好险啊!倒在涧底的猴子春江在惊慌中暗自估摸,打手电筒的人应该是李新辉的哥哥李新文。这个李新文大概是电影散场归来最后一个人了。因为,在李新文后面,猴子春江再没看见有手电光的闪动了。村道刚才那条令他胆战心惊的火龙已经消失殆尽,四周除了黑暗,又恢复了夜晚的沉寂。

李春江松了一口气,在黑夜中,他忍着疼痛终于把由于惊慌一直拿在手中没来得及穿上的布褂子,套在赤裸的身上。当然,他此刻想到的是赶快逃离这个深涧。他在心里暗自骂道:这个李新辉的家,房屋建好至少也有七八年了,为什么不把这个因建房取土留下的深涧填平,留下了这么个祸害?要不是今晚自己命大,这个大深涧有可能就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他忍着脚板激烈的疼痛,站起身来,战战兢兢从深涧爬出,拖着伤腿,一瘸一拐,样子滑稽又可怜兮兮地拐上了东侧那条村道,然后朝上方他家方向的那道山梁拐了过去。

李春江的家住在四队。在另一道山梁的后背。从这里步行到他家要走十五分钟左右。面这条村道是三队通往他们四队唯一的村道。

李春江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这样离开没被人发现。然而他的行迹还是被李新辉的哥哥李新文发现了。原来,向李春江打来手电筒亮光的人确是李新文。猴子春江今晚确实很不走运。这晚大队部放《三进山城》的电影只放到那个日本鬼子的小队长,对着他的汉奸翻译正书写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八个字的情节时,银幕突然闪了一下便暗下来,霎时,银幕上就没影了,在观众面前只剩下一块空白布。大埕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在观众一片莫名其妙的唏嘘声中,放映员摁着手电筒对着放映机和发电机大查一通,最后查出是发电机烧坏的毛病。在1971年的石村跟全国许多缺电的乡村差不多,还没有通电。公社放映队来大队一个月放一次电影靠的是自备的发电机来供电。发电机一烧坏,那可不是一时半载就能修好。这晚的电影放到一半就放不成了。这是当时乡村放电影经常会遇到的尴尬事。凭你观众再唏嘘、再痛骂、再惋惜,大家也只能在一片失望声中打道回府了。

李新文是走在散场最后回来的。刚要进家门时,他耳边好像被屋下一个叫声惊动,他随手用手电筒向传来叫声的屋下照了下去,却没照到什么东西,李新文便进屋去了。不过,他要关门前,人还特地往西边那头弟弟李新辉的屋子看了看,见弟弟新辉和小孩的房里都亮出了灯光,感觉他们都回来了,才放心地关好了门。然后回到自个的左厢房抽起了烟。

李新文在左厢房抽烟时,脑子里却不时闪现出刚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个不明声响,虽然手电筒没照到什么,但他心里又分明感觉到从屋埕下传出的那个很犀利的声响,好像在耳旁挥之不去。李新文心头犯着疑惑,自然就多了个心眼,他在左厢房特地不点亮煤油灯,人坐在窗口一边吞云吐雾,眼睛一边从窗口往下看。虽然外面很黑暗,但下面整个大埕还是在他的视野里。几分钟后,李新文终于看到一条黑影,在夜色中一瘸一拐,一脚轻一脚重,脚步诡异,先从他家埕下缓缓摸出来,又悄悄向他家东头村道摸索而去,然后沿着村道向四队方向的那道山梁摸走过去。

李新文一时很感奇怪,又很感惊悚:怎么会有这个瘸腿的人,在黑夜中这样鬼鬼祟祟地走路?他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瘸腿的?他到底是谁?可惜,夜色暗淡,他没能看清。这条黑影已经走远了。李新文惊异的目光,一直看到这条瘸腿的黑影在四队那道山梁彻底消失,人这才从莫名的惊异中缓过神来,对自己嘀咕道:这人莫非是李春江?可李春江是个健康人,从没见过他是这样瘸着脚走路呀!李新文一时又陷入一种谜样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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