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绍南说:“毅斋年轻,性急可以理解,西征大军士气正旺,斗志昂扬,他想一并歼灭敌人,是急了点。现阿古柏已死,匪帮内部又不和,敌人大势已去,南疆规复只是时间问题了。现在休整,可备些粮草,南疆各城之间距离遥远,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又横亘于东四城与西四城之间,一片浩瀚。南八城比较富庶,粮草虽然可以就地采买,但阿古柏匪帮久踞南疆,战事不断,黎民难以耕种,恐难有粮草可采买,所以,得转运些粮草,万一粮草不继,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得对,毅斋既然已经派人将通往南疆的干沟要道守了,就在托克逊休整,备足粮草吧。”
正说话间,都力来报:哈密道台领一帮官员求见。
“快请!”
哈密道台明大人等一帮地方官员走进来,一进门,便开口贺道:“左大帅,我等给大帅贺喜来了。”
左宗棠拱手还礼:“同喜,同喜。”
明大人说:“左大帅,这次大军又一举攻下吐鲁番三城,打开通往南疆门户,真是大喜呵,大帅威名四方,果然非同一般,进疆一年,就连攻数城,歼敌一半,是百姓之大幸,万民之福。卑职特来请大帅到小府一坐,一来为大帅设宴庆贺大军胜利,二来卑职感激大帅为哈密百姓造福植树,同时,也想给大汇报一下卑职在哈密的政务。”
左宗棠对明大人没多少好感,他一到哈密发现此地水土不缺,却地少树少,百姓生活不富庶,便怨地方官员不理政,想去过问一下哈密道台,被虞绍南劝阻了:“你只是督办新疆军务,是陕甘总督,管新疆地方政务,会闹不和的,今后驻军在哈密,军政关系不好处的。”
左宗棠想想也是,便不去过问,却叫驻守各军植树造田,为黎民造福,哈密道台明大人已多次请左宗棠赴宴,他都没去,他不想去吃这种不造福于民的官员的饭。
便又推辞道:“谢谢,明大人,本帅军务缠身,就不赴宴了。”
明大人说:“左大帅,卑职请大帅不下十次了,大帅一次面子都没给,这次就给卑职一次薄面,大帅屈尊到府上吃顿便饭吧。”
“明大人,本帅真忙呵。”
“大帅,卑职知道大帅军务忙,但只吃一顿饭,半天时间,大帅就屈尊一次吧,如大帅这次不答应,卑职就跪地不起了。”
说着,明大人和一帮官员往地上一跪,望着左宗棠,看他怎么办。
左宗棠忙上前去扶,他们都不起来。
虞绍南也说,就去一次吧。
左宗棠才说:“快起来吧,我答应去一次好了。”
道台和一帮官员欣喜若狂,忙告谢回去做准备。
左宗棠望着他们走了,才说:“看这世道,请人吃饭,还得给人跪下求请,这么个请法,绝没安好心。”
虞绍南说:“你看不上这个道台大人,连请你吃顿饭都要怀疑。”
“如果安好心,就不会跪下请了。”
次日,左宗棠几人去道台府赴宴,发现明大人设的家宴很丰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能吃的,全端上来了。
左宗棠一见,不高兴了,说:“明大人,你这便饭不简单呵。”
明大人脸一红,说:“大帅见笑了,边疆荒地没有什么,就做些野味让大人品尝。”说着,一招手,叫人抬上一只烤得油汪汪的大肥羊来,明大人起身亲自执把小刀,去羊头上切下一片羊头肉,放在盘里,双手送到左宗棠面前。
“请大帅品尝,边疆风俗,烤全羊的羊头肉先请最尊贵的人物品尝。”
左宗棠一摆手:“谢谢,明大人,本帅不吃肉了。”
“不吃肉?大帅,你是吃不惯羊肉吧?”
“不,我什么肉都不吃!”
虞绍南赶紧给做解释:“是这样的,大帅早先发誓,不规复新疆,就不食肉,因为他想着边疆的百姓全在贼寇的压迫下生活着,就食不甘味。”
“噢,是这样,大帅,现在北疆已基本规复,大半失地收回,大帅是不是可以放开食肉了?”
“不!”左宗棠态度很强硬。
明大人尴尬地站了一阵,脸上表情很复杂,也不敢再劝,随即又找了个话题,说道:“大帅,你既不愿食肉,就喝些酒吧,酒乃性情之物,能提起人兴致,大帅你才勇双全,满腹经纶,武学盖世,文才更甚,大帅的《癸巳燕台集成八首》是当今天下奇诗,气魄雄豪,识见超迈,为卑职所崇敬,大帅的亲家公陶澍公常与大帅一起酒后做诗,有好诗云:‘明月高楼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诗’,就不说唐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了。大帅,今日乘西征军大捷之兴,何不饮杯水酒,给卑职们做诗助兴,好叫小的们以饱耳福呢。”
左宗棠微微笑了一下,知这位道台大人为劝他饮酒,把他奉承到家了,还拿出诗文故作姿态,一听就是个附庸风雅之辈,便抚着胡须,一本正经地说:“明大人,你只知饮酒做诗,却不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至于饮酒做诗,就不能有酒,而要茶,你难道不知道陆放翁的名句:‘候火亲烹顾诸茶,焚香细读《斜川集》’吗,拙诗又云:‘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天下军储劳圣虑,升平弦管集诸官。青衫不解谈时务,漫卷诗书一浩叹。’所谓人以文传,文以人传,何必要把诗和酒相提并论,强加于人呢?况且西域环兵,民不聊生,生灵处于水火之中不等自拔,我等怎能饮酒做诗,寻欢作乐,不顾民情呢?言及诗文,以酒相伴,简直俗不可耐,辱没了诗心,诗怎能成为高雅之物呢?”
一片寂静,有些地方官连大气都不敢出。明大人更是脸红,一丝强装出来的笑容叫人看了实在可怜。
场面实在难堪。
还是虞绍南站起来打圆场:“各位大人,大帅的脾气你们有所不知,就不要再劝大帅饮酒了,一来大敌当前,列强还在践踏我南疆沃土,黎民日不饱食,大帅忧国忧民,没有做诗饮酒的兴致;二来大帅自从进入西北后,肠胃一直不好,饮酒必患痢疾,苦不堪言。大家就以茶代酒,议些别的事吧。”
“好,好,”明大人终于有台阶下了,一连叫了几声好后,端起茶杯,对左宗棠说,“大帅,卑职们就依大帅之意,饮茶畅谈。请问大帅,等南疆规复后,新疆善后如何处理呢?”
左宗棠饮了口茶,道:“南疆收复后,再讨伊犁,待伊犁归我版图,安辑难民,招徕流亡,立国有疆,古今通义。新疆规模存乎建置,顺乎形势,以民之情伪易知,政事之修废易见,从长治久安之局考虑实基建置行省,力图吏治。”
“大帅英明,新疆各族民众盼的就是这一天。”
左宗棠望了明道台一眼:“那么,明大人有何高见呢?”
“一切听从大帅吩咐,卑职为新疆建置行省出尽毕生之力。”明道台拍着胸部说道。
“好,有你这句话,本帅会尽力奏明朝廷,据力为新疆今后的吏治谋长远之计。”
明大人脸上有了光彩,眼睛发亮地说:“大帅,到时望大帅多多提携,卑职愿扎根边疆,为新疆的今后尽毕生之力。”
真正意图终于说出来了。
左宗棠微微一笑,看了虞绍南一眼,对明道台说道:“明大人真是知而知行,朱子言‘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呵。”
明大人一听,脸就红了,讪讪道:“大帅取笑卑职了。”
左宗棠哈哈大笑起来:“明大人,本帅只是随口说说,依你之才,天生使然,绝对有用。本帅去年刚到哈密,就听说大人审理一精明过人贼子案例,你非寻常才子呵!”
明大人脸色变了,脖子红得像染上了血,目光躲来躲去,很不自然地落座。
原来,哈密有一贼子,非同一般,行盗百家,招招有鲜,花样翻新,弄得黎民商家防不胜防,成为一大祸害。就说贼子去盗一个马贩子的事吧,贼子先潜入马贩子家,将所有房屋摸了个清楚,夜里去偷马,专牵了一匹发情的母马来到马贩子后院,待马贩子家仆人睡后,用迷魂香熏了马贩子家仆,把楼下的家仆一个个背到楼上,又将楼上的全背到楼下,倒换位置后,才把母马牵进马棚,解开一匹强壮公马,当着众马的面让公马和母马交配,激得全棚公母马性起,乱了方寸。贼子才用鞭将公母马强行打散,自顾牵了母马就走,棚里的众马怎肯甘休,纷纷挣断缰绳,随发情的母马出了马贩子家,一路追着贼人走了。
马贩子家仆清醒后,听着群马奔腾,向远处跑了,便爬起来追,住惯楼下的如今不知身在楼上出门便走,从楼上跌下来;住惯楼上的今不知身在楼下,一个劲找楼梯下楼,却找不到,乱成一团,特清醒后,马队早已不见了踪影,此次偷窃,贼子成为哈密传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