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止我一个人听见过。”
“他在你们那儿的什么地方呢?”巴夫路霞问。
“在那个旧的漉纸场里。”
“难道说你们经常去造纸厂里?”
“那当然了,经常去。我还有我哥哥阿夫玖希卡都是磨纸工人呢。”
“那你到底是怎么听见的呢?”费嘉追问着。
“是这么回事。有一回,我和哥哥阿夫玖希卡,还有米海依的费多尔,还有斜眼儿伊凡希卡,还有从红丘来的另一个伊凡希卡,还有伊凡希卡·苏霍路科夫,还有别的伙伴们;我们总共十来个人——整个工作班的人都在这里了;那一回,该着我们必须留在漉纸场上过一宿,其实本来不用在那过夜的,可是监工纳扎罗夫不让我们回家,他说:‘弟兄们,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呢;
明儿的活非常多呀,弟兄们,你们今晚就别回去了吧。’于是我们也就都留了下来。大伙睡在一起,挤挤挨挨的,那会儿,阿夫玖希卡说起话来,他说道:‘伙计们,家神来了该怎么好呢?’……阿夫玖希卡的话音还未落呢,便就突然有人在我们头上走动起来了;我们是躺在下面的,他便在上面走着,走在轮子旁边。
我们谁都能听见这响动;他走着走着,踩得脚底下的板子都弯下来了,还吱吱咯咯地响个不住;后来,他终于经过我们的头上了;就在这时,水忽然就哗啦啦地流到轮子上了;轮子就响了,果真响了,转动开来;可是水宫的闸明明是关得好好的呀!我们都非常奇怪,真是莫名其妙:是谁把闸拔开了呢,是谁让水流出来了呢?可是,轮子转了一会儿,只转了一会儿,就停止了。那家伙又走到上面的门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听那声响,他走的脚步不慌不忙,而被他踩的扶梯板发出很大的声音。……这样,他真走到我们的门边来了,就在那儿,他停了一会儿,突然间砰的一声,门被完全打开了。
“我们都被吓住了,偷偷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但是,眨眼间看见一只桶上的格子框动了起来,一会儿升上去,一会儿又浸到水里,一会儿又在空中移来移去,似乎有人在洗涮它似的,到后来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接下去,另一只桶上的钩子从钉子上脱落了,接着又搭上了;到后来呢,我们觉得好像有人走到了门口,刹那间大声地咳嗽起来了,就跟一只羊差不多,不过声音非常响亮。……我们所有的人都吓得挤作一团,你往我身下躲,我朝你身下钻。……唉!说实话,可真把我们给吓坏了!”
“真有这样的事?”巴夫路霞感叹地问着,“他为什么要咳嗽呢?”
“不知道,也许是着凉了。”
在场的人都无言以对。
“喂,”费嘉问道,“马铃薯煮熟了没有啊?”
巴夫路霞试探了一下。
“没熟呢,还生着呢。……听啊,窜水的声音,”他把头转向河流那边去,又接着说,“一定是梭鱼。……你们瞅啊,那儿有一颗小星星落下去了。”
“不,弟兄们,我讲一件事让你们听听,”科斯佳用他那尖细的声音把话茬接了过去,“你们好好听着,这是前几天听爸爸讲的。”
“那好,我们听。”费嘉的口气和态度都带上了一种鼓励。
“你们都知道加夫利拉,大村的那个木匠吧?”
“哦,哦,知道知道。”
“可你们知道吗?他为何老是那么不高兴,而且一直不说话,呵?你们知道吗?他那么不欢快的原因是这么回事:听爸爸说,有一次,弟兄们啊,他走进树林里去采胡桃。他就是要走进树林里去采胡桃,才迷了路;走到了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陌生地方。他还是一直走着,走着啊,不行!还是找不到路;眼瞅着就到了深夜,他不得不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他对自己说,让我就在这儿等天亮吧,——说着他就坐在那儿打起盹来了。他打着盹儿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在叫他。他睁眼一看,但眼前什么也没有。接着又打起盹来了,但又有人叫他。他再四周看看,远近看看,忽然就发觉他正前方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鱼;人鱼正在摇摆着身子,叫他过去呢;那人鱼自顾自地笑着,笑得十分开心……
“那月亮照得很亮堂,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弟兄们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叫唤着他;只见她全身白白亮亮,她端坐在树枝上,好像一条石斑鱼或者是一条船石可鱼,要不然就十分像一条鲫鱼,也是那么白生生、银闪闪的。……说真的,木匠加夫利拉可真是惊呆了,但是,弟兄们啊,那人鱼只管照样在大笑不止,一个劲儿地朝他抬手,叫他快过去。这加夫利拉已经站起了身子,正准备听从人鱼的招呼走过去,可是,弟兄们啊,准是上帝点明了他:他抬手就在自己胸前画了十字。……可是他画这十字非常费力,弟兄们啊,他说当时他的手就几乎跟石头一样,转动不了……唉,真难啊真难!
“他画了十字之后,弟兄们,奇怪的是那人鱼就不笑了,而是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她哭个不停,哭着哭着,弟兄们,她就用头发来擦眼睛,她的头发是碧绿碧绿的,跟大麻一样色。加夫利拉呆眼望着她,望着她,禁不住问道:‘鱼妖,你为什么哭啊?’那人鱼回答说:‘你不该画十字。’她又说,‘人啊,你应该和我快快乐乐地活到最后的一天,可是现在我非常悲伤,我只有哭了,因为你画了十字;何况我不可能是一个人单独悲伤,我要你也悲伤,悲伤到最后一天。’她说完这些,弟兄们啊,就无影无踪了,而加夫利拉也立时就大梦初醒一般地明白了一切,知道该怎样从树林里出来了。……但是,就从那一刻起,他一直都不高兴。”
“嗨呀!”静默了一会儿之后,费嘉不解地反问,“这个树林里的妖精为什么会伤害基督徒的灵魂呢?她的话,他又没听!”
“说的就是嘛!”科斯佳说。“加夫利拉说的,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而且特别悲凉,就像是那癞蛤蟆的声音。”
“这是你爸亲口讲的吗?”费嘉继续寻根究底。
“当然是亲口讲的。我当时正躺在高板床上,什么都听见了。”
“真是怪事!他为什么就不高兴不快活呢?……她一定是喜欢他,才招呼他的。”
“哼,还喜欢他哩?”伊柳霞插话道。“那哪可能啊!她是想要呵他的痒痒儿,她就是想要干这个。她们这些人鱼就爱干这一套把戏。”
“这里也一定有人鱼?”费嘉问道。
“没有,”科斯佳回答,“这里是宽敞平静的地方。不过,不过,河可就在咱们旁边。”
大家都不禁停了下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沉长而响亮的音响,就像呻吟一般。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夜声,而这种夜声往往出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像是由下而上地发出来,停滞在空中,尔后再蔓延伸到四面八方到最后算是静息下来。你若仔细地听,又好像一点声音也没有了而实际上那声音仍在响着,不断地响着,就仿佛有人在天边一点也不喘息地一劲儿叫喊着,而另一个人似乎躲在树林里发出一种尖细刺耳的笑声与他交相呼应着;与此同时,有一阵微弱的咝咝声从河面上一掠而过……
孩子们都为之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神力保佑我们!”伊柳霞轻声地自我安慰着。
“哈哈,你们这些笨蛋!”巴夫路霞高声说道,“有什么可怕呢?瞧瞧,马铃薯煮熟了。(于是,孩子们坐到锅子跟前去了,纷纷动手吃那冒着热气的马铃薯;只有凡尼亚纹丝不动地发呆。)
你怎么了?”巴夫霞问道。
但是,他还没有从他的席子里爬出来。
顷刻间,锅子里一扫而光。
“伙计们,”伊柳霞发话了,”你们听说过前些日子在我们伐尔纳维则那块儿出的事儿吗,啊?”
“是不是就在堤坝上的事?”费嘉马上接着问。
“是,就是,在堤坝上,在那个堤坝上,冲毁的堤坝上。那真是个爱出事的地方,非常不太平,又清冷又偏僻。四周除了凹洼地就是溪谷,那溪谷里总是有蛇。”
“哎,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说说呀……”
伊柳霞说:
“出了这么一件事。费嘉,你或许不清楚,我们那儿埋着一个淹死的人,这个人是在老早老早的时候淹死的,那时池塘还很深;不过,他的坟头现在还有,只是看不太清楚罢了:就剩下那么小土堆儿了。……就在前些天,管家把猎犬手叶尔米尔叫过来,吩咐他说:‘叶尔米尔,去跑趟邮局吧。’我们那里的叶尔米尔是常跑邮局的;他把他的狗全都糟践死了:不管什么狗在他手里总是活不长久,简直从来没有养活过一只,不过,他是一个出色的猎犬手,活儿干得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