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叶尔米尔便骑马去了邮局,可是他在城里耽误了一会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喝得烂醉如泥了。那天赶上月亮很好,月光之下明晃晃的。……叶尔米尔骑着马途经这堤坝:他必须得走这条道。没有别的路。

“猎犬手叶尔米尔走着走着,就看见那个淹死的人的坟头上有一只小绵羊正在那转来转去,它一身雪白的卷毛儿,样子十分可爱。叶尔米尔心里琢磨:‘我捉住它吧,别轻易让它逃走。’于是他就下了马,把羊抱在怀里了。……那只羊倒也没有挣扎。叶尔米尔就抱着羊走到马前,可是那马一看见他就瞪大了眼,打着响鼻,总是摇头;叶尔米尔把马吆喝住了,抱着小绵羊坐到马身上去了,接着往前赶路。他把羊放在面前,一遍又一遍端详它,而那只羊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猎犬手叶尔米尔忽然害怕了,他暗自吃惊:我可从来没遇到过羊这么瞪着眼瞅人;但又一想,也算不了什么。便伸手摩挲起它的身子,嘴里不住地哄着:‘嘘,嘘!’而那只羊听了,也露出了牙齿,朝着他叫了两声:‘嘘,嘘!’……”

没等讲故事的人说完最后一句,那两只大狗就猛然站了起来,受惊般地狂吠起来了,眨眼间从火边窜出去,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消失了。

孩子们马上就惊慌起来了。凡尼亚也从他的席子底下跳出来。……这时,只听见一群惊马那纷乱的奔跑声。

巴夫路霞大声叫喊道:“阿灰!阿黑!……”

过了一会儿,狗才不叫了。而巴夫路霞的吆喝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孩子们才醒悟般地把头扭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匹奔马的脚步声;这马蓦地一下子停在了火堆旁边;而巴夫路霞手抓马鬃,迅捷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了。紧跟着,那两只狗也跳进了光亮处,马上坐了下来,吐出各自的红舌头。

“那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问。

“没什么。”巴夫路霞朝马挥了挥手,回答大家,“可能是狗闻到了什么。我想,可能是狼吧。”他非常沉稳地说着,表现出一副淡然的神情,整个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息着。

我情不自禁地欣赏了一会儿巴夫路霞。此时此刻,他显得极其可爱。他那原本算不上漂亮的脸蛋因骑马快跑而充满热情与朝气,流露出可贵的刚强、勇敢和坚毅。他不带棍棒,赤手空拳,在这深夜,居然能毫不犹豫地去独自赶狼!……“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我望着他的神态,心中暗自赞叹。

“你们看见过狼吗?”胆小的科斯佳怯生生地问。

“这里经常有狼群呢,”巴夫路霞告诉大伙儿,“不过,它们只是在冬天才敢找人的麻烦。”

说完他就重新在火堆旁趴下了。顺便,他把一只手搭在了那只狗的毛茸茸的后脑上,而这得意的畜生感激而又骄傲地乜斜着巴夫路霞,久久地不掉转脑袋。

这会儿,凡尼亚又钻回到席子底下去了。

“伊柳霞,你给我们讲了那么吓人的事情,”费嘉说起话来。

他是富农的儿子,因此在大伙儿中往往总是带头说话。(但他自己的话并不多,好像说多了怕把自己的身份降低似的。)“这俩狗也见鬼般地跟着叫唤起来了。……真的,我原先也听说过,你们那儿十分不太平。”

“伐尔纳维则吗?……那还用说!就是不太平!听说有人在那儿不止一次看见从前的老爷——过世了的老爷。听说他身穿长袍,还总是唉声叹气,经常在地上找什么东西。有一次啊,特罗菲梅奇老公公碰见了他,就问他:‘伊凡·伊凡内奇老爷,您这是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呢?’”

“他问他?”费嘉半信半疑地追问。

“对,他问他。”

“嗨!特罗菲梅奇太胆大了。……哎,那么那个人如何回答呢?”

“他回答说:‘我在找断锁草啊。’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断锁草,’‘伊凡·伊凡内奇老爷,您要断锁草干什么呀?’‘唉,压得我难受啊,’他答道,‘这坟堆压得我难受啊,特罗菲梅奇,我是想挣脱出来呀,挣脱出来……’”

“真有此事?”费嘉专注地问,“是不是他活的不够岁数呀?”

“奇怪!”科斯佳说道,“我还以为死人只有在荐亡节才出现呢。”

“死人什么时候都能出现,”伊柳霞坚决而肯定地继续说。他这个孩子,据我观察,对于乡下的一切迷信,都比别人知道得多。“不过,在荐亡节上,你可以看见这一年里要轮到他死的活人。只要夜里坐在礼拜堂门口的台阶上,总是朝路上望。凡是从你面前走过去的人,就是这一年里要死的人。去年,我们那里的乌略娜婆婆到礼拜堂前的台阶上去过。”

“哎,那她看见什么人没有?”科斯佳非常好奇地询问着。

“的确没有。起初啊,她在那儿坐了许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只是好像有一只狗老在什么地方叫个不停,叫啊叫啊,……突然,她看见了一个穿了件衬衫的男孩子在路上走呢。她认真一瞅——正是伊凡希卡·费多谢叶夫在路上走呢。……”

“就是春天死了的那个?”费嘉立时就问。

“就是那人。他走着,耷拉着脑袋。……乌略娜婆婆还是认出他来了。……这之后,她接着看,看见一个女人在走。她认真地打量了半天,啊哟,天哪!原来这走在路上的人正是乌略娜自己。”

“真是她自己?”费嘉又问。

“真是她自己。”

“那为什么她还没有死呢?”

“这年还没过完嘛。你看看她,现在病成啥样了!”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巴夫路霞朝火堆里填了一把干树枝。树枝在猛然迸发出的火苗里立时就变黑了,噼里啪啦地响着,冒出烟气,弯曲过来,那被烧的一头便翘得高高的。

火光强烈地颤抖起来了,朝四周映出红晕,尤其是向上方。

忽然之间,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一只白鸽,直向光环里扑进,周身都照出美丽的颜色。它惊慌失措地打了个旋儿,便又振翅高飞了。

“这只鸽子肯定是找不到家了,”巴夫路霞解释着,“现在只得不停地瞎飞了,飞到哪儿是哪儿,凑合到天亮了。”

“哎,巴夫路霞,”科斯佳说,“这是不是一个虔诚的灵魂飞上天去了呢,嗳?”

巴夫路霞又向火里扔了一把干树枝。

“或许是吧。”然后他答道。

“巴夫路霞,我问你,”费嘉又开始提问了,“在你们沙拉莫伏那块儿也看得见‘天兆’吗?”

“你说的是太阳给遮住吧,对不对?我们那儿当然能看见呀。”

“可能你们也被吓坏了吧?”

“不光是我们,就连我们的老爷也吓坏了,尽管早对我们说,你们要看见天兆了,可是真的到了天空暗下来的时候,听说他自己也害怕得不行呢。在仆人的屋子里,那厨娘一看到天空暗了下来,你猜她怎么着,她举起炉叉把所有的沙锅瓦罐统统都给打碎了扔进炉灶里了,她还说:‘现在谁还想吃饭,世界末日到了。’于是啊汤汤水水流了满地。另外,在我们村子里,阿哥,还有这样的传说,说是白狼要遍地野跑了,吃掉所有的人,而且还有恶鸟要飞来,那个脱力希卡也要出现了。”

“脱力希卡是什么?”科斯佳认真地问。

“你不知道吗?”伊柳霞热切地接着说,“喂,阿弟,你是哪儿的人,真的连脱力希卡都不知道?你们村子里看来都是不懂事的人,的确不懂事的人!脱力希卡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他就要来了;他这人是十分奇怪的,来了之后,想抓也抓不住他,谁也拿他没办法,是个奇怪无比的人。比如吧,农人们想捉住他,纷纷拿了棍子去追他,最后把他团团围住,可是呢,他却用了障眼法——他遮住了农人们的眼睛,他们便相互地厮打起来了。再比如说吧,若把他关进监狱,他就要求用勺子给他点水喝;可等人家把勺子递给他后,他就钻进勺子里去了,无论是谁也找不到他了。要是拿镣铐把他锁起来,只要他把手一晃动,那镣铐就会掉在地上的。说的就是这个脱力希卡要走遍乡村和城市;这个脱力希卡,这个滑头,要来诱骗基督教徒了,……唉,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古怪而又极其狡猾。”

“暖,真的,”巴夫路霞用他那从容不迫的语调接着讲道,“是这么一个人。我们那儿的人们啊都在等着他出现呢。上年纪的老人说了,天兆一开始,脱力希卡可就要跟着来了。到后来真的就灵验了。所有的人都出动了,来到当街上,走到野外,等待事情果真发生。我们那儿,你们知道,全是空空的大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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