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梁松、窦固等在中,上问:“知朱勃乎?”对曰:“故云阳令也。”以所上章使读之,松、固惊相谓曰:“如是,陛下不甚罪伏波也!”

袁宏曰:马援才气志略,足为风云之器,跃马委质,编名功臣之录,遇其时矣。天下既定,偃然休息,犹复垂白,据鞍慷慨,不亦过乎!

尝试言之:所以保才者,智也。才智之用,通物为贵。苟才大者济,智小者独善,则涉乎通济者,其智弥广矣。夫观云梯之功,则知班匠之巧;睹太平之业,则悟圣人之明。降斯以还,参差百品,虽智效一官,功覆一篑,亦才力之所会也。古之君子,遇有为之时,不能默然而止,击节驱驰,有事四方者,盖为斯也。然自非贤达,不能量也。遭命世之君,傍日月余光,废兴指授,禀其规略,故功名保全,身有余地。若不值其主而独任其心,得一旅而志一邑〔一〕,得一邑而图一国,故事捷而攻之者众,勋立而日就于难,又况颠沛崄巇不测之虑哉!夫才智有余,功名不足者有矣;事业未半,而勋过者有矣;所乘之势异,而难易之功殊也。而有为之人,幸而要之,虽徼一时之功,暴居视听之右,外有骇物之患,内怀思虑之忧尔。中路怅然,欲退无途,其势然也。善为功者则不然,不遇其主,则弗为也。及其不得已,必量力而后处。力止于一战,则事易而功全;劳足于一邑,则虑少而身安。推斯以往,焉有毁败之祸哉?马援亲遇明主,动应衔辔,然身死之后,怨谤并兴,岂非过其才,为之不已者乎?

〔一〕哀公元年左传曰:“夏少康有田一成,有众一旅。”杜注曰:“五百人为旅。”

夏四月,初营寿陵。依孝文故事,务从有约,使迭兴之后〔一〕,与丘陇同体。凡帝即位,必营寿陵,具终器,汉之制也。

〔一〕胡三省曰:“迭兴,谓易姓而王者。”

上常听朝至于日昃,讲经至于夜分。或与群臣论政事,或说古今言行,乡党旧故,及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侍对之臣,莫不凄怆激扬,欣然自得。虽非大政,进止之宜,必遣问焉,所以劝群能也。皇太子从容言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道。今天下乂安,愿省思虑,养精神,优游以自宽。”上答曰:“吾自以为乐矣。”

◎二十七年(辛亥、五一)

夏,太仆赵喜为太尉〔一〕。

〔一〕东观记亦作“喜”,而范书作“憙”,故四库馆臣改东观记“喜”作“憙”。又续汉书作“熹”。惠栋曰:“喜与熹,古字通。小颜匡谬正俗曰:“熹,炽盛也,音与僖同。”故赵熹字伯阳,取此义耳。末世传写误为喜字。”按徐灏说文段注笺曰:“憙、喜古今字。”则三字均可通。

是时南单于新称藩,乌桓始入朝,上命喜思安边之策,为长久之计。喜乃议复代郡、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郡,遣诸王之国。

喜字伯阳,宛人也。喜从兄为人所杀,无子,喜年十五,结客为报雠。更始初,舞阴大姓李氏拥兵自守,更始遣将降之,不下,曰:“闻赵氏有孤孙喜,信义着闻,愿降之。”更始乃征喜。时未二十,更始笑曰:“茧栗犊能服重致远乎?”〔一〕即以为偏将军,诣舞阴,降李氏。因入颍川,转击诸未下者。更始大喜曰:“卿名家驹也,努力勉之!”昆阳之战,喜颇有功,拜为中郎将,封勇功侯。更始败,喜归乡里。

〔一〕惠栋曰:“叶氏爱日斋丛钞曰:记王祭之牛茧栗。左氏外传:楚观射父曰:“郊禘不过茧栗。”汉书志:天地牲角茧栗。颜师古注:“牛角之形,或如茧,或如栗,言其小。”西京杂记:惠庄闻朱云折五鹿充宗之角,叹曰:“茧栗犊能尔耶?”栗谓小而不谓其角。”

初,喜与邓奉善。奉之叛也,喜数与书切责之。时有言喜为邓奉计策,以毁恶之者。诏喜属建威将军〔一〕,以功自赎,喜不自言。奉死后,上得书,惊曰:“赵喜真长者也!”即征喜,待公交车。时江南未通,以喜守简阳侯相。将给兵骑之官,喜自请不愿〔二〕,请单骑驰往,度其形势,临敌制宜,若将兵骑往,彼必为吏民所疑。上许之。喜至简阳,民闭城门,不肯纳。喜便止城门外,问国中大夫素为百姓所亲信者,乃召问之。对曰:“夫拥兵欲以自守,而至于为贼,恐惧不能自反耳。”喜因告以仓卒之时,非国家所疾,无自疑阻,恳为陈恩信,贼遂自缚诣喜降。后为平原太守,甚有治迹,百姓歌诵之。

〔一〕建威将军者,耿弇也。

〔二〕据范书及东观记,疑“不愿”下脱“受兵”二字。

◎二十八年(壬子、五二)

春正月,遣诸王就国。

三月,臧宫上书,劝上征匈奴。诏曰:“有德之君,以所乐乐民;无德之君,以所乐乐身〔一〕。乐民者其祚延长,乐身者不久而亡。故曰:地广者荒,德广者强。今无善政,灾变不息,忧念岁阙。论语云:“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二〕而欲复远征乎?”

〔一〕北堂书钞卷十五识治篇引“以乐乐民”。注曰出黄石公。又卷二十九君道篇所引无两“所”字,余均与袁纪同,注曰引自东观记。今本东观记均脱。

〔二〕李贤曰:“颛臾,鲁附庸之国。鲁卿季氏贪其土地,欲伐而兼之。时孔子弟子冉有仕于季氏,孔子责之。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季氏之邑,今不取,恐为子孙之忧。”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按孔子此言乃曰祸非自外起,而衅将发于内也。后季桓子果为家臣阳虎所囚。

冬十月癸酉,诏死罪下蚕室,其女子者宫。

上会群臣,问曰:“谁可傅太子者?”皆曰:“执金吾阴识可也。”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上曰:“善。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而以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乃大会子弟〔一〕,陈其车马、印绶曰:“此皆稽古之力也,可不勉邪!”

〔一〕子弟,范书桓荣传作“诸生”。则此子弟恐是“弟子”之误倒置耳。

于是皇太子经学始成,少傅桓荣上疏曰:“臣幸得侍惟幄,经学浅短,无所补益圣质,夙夜惭愧。今太子经学已通,自有识以来储君副主莫能传之,今太子独能传之,此诚万国之福也。臣师道已尽,皆在太子矣。谨遣掾臣泛再拜归道〔一〕。”太子报曰:“阳以童蒙,承训九载,不深达师意,而猥见褒奖,非其实也。夫五经之道广大,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二〕!自宰予之从亲事孔门,闲邪以度,犹尚怠懈昼寝〔三〕,况于不才者乎?苟非其人,道不虚受。冉求曰:“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四〕归道受谢,非所敢闻。”

〔一〕李贤曰:“归,犹谢也。”

〔二〕“非天下”以下二句出易系辞上。

〔三〕论语公冶长曰:“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四〕语出论语雍也。

是时禁网疏阔,王侯贵人多通宾客。寿光侯刘悝〔一〕,更始少子也,得幸于沛王辅。悝怨盆子杀其父,因辅结客,报杀盆子兄故式侯恭。辅坐系狱三日。由是捕诸王宾客,死者千余人。

〔一〕范书刘玄传作“刘鲤”。袁纪恐误。

初,马援谓其司马吕种曰:“建武初,名为天地始开,从今已后,海内日当安乐耳。顾我尝独有所忧,国家诸子并壮,皆不防微,广通宾客,门庭如市,吾恐自此大狱起矣。卿其慎之。”援兄女婿王砻,故平阿侯子也。好施爱士,名振江,淮间。后游京师,交结诸侯。援谓所亲曰:“王子石杰士也,今若在京师长者间用气自行〔一〕,陵折者多,必用亡身。”于是吕种、王砻、冯衍皆以诸王宾客下狱。种叹曰:“马生之言,其神乎!”种、砻死狱中。衍被赦出,废于家。上言曰:“臣伏念帝王大体,古今通论,常独慨然。夫以高祖之略,而陈平之谋,毁之则疏,与之则亲〔二〕。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绳之以法则为罪,施之以德则为功〔三〕。逮至晚出,董仲舒言道德,见妒于公孙弘〔四〕;李广奋节于匈奴,见排于卫青〔五〕,此忠臣所为流涕也。臣衍自惟〔六〕,上无无知之荐,下无冯唐之说,乏董生之才,寡李广之劳,而欲免谗口于当世,岂不难哉!臣之先祖以忠贞之故,成私门之祸。而臣值兵革之际,不敢回行苟容,以求世利,事君无倾邪之谋,将帅无卤掠之心。今幸遭清明之世,饬躬自行之秋,而怨雠藂杂,讥议横世。盖富贵易为善,贫贱难为工也。疏远陇亩之臣,无望高阙之日,惶恐自陈,以救罪过。”书奏,天子不用,犹以前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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