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丙午、四六)

春闰月丙戌,上幸长安,祠园陵〔一〕。

〔一〕陵原作“邑”,据黄本改。

夏五月乙未晦,日有蚀之。

六月,伏波将军马援还京师。

是时梁松贵幸,百僚惮之。援尝小病,松来候援,独拜床下,援安然受之。松意不平。诸子曰:“梁伯孙贵重〔一〕,将军宜为之礼。”援曰:“我乃其父友也,虽贵,何得失礼?”由是不为权贵所爱。

〔一〕伯孙,梁松之字。

援外坦薄而内备礼,事寡嫂,不衣冠不入闺。其于人泛爱多容。然见爵位而无实者,笑曰:“刀不应齿,士不闻耳,何足畜乎?”有奇异于众者,虽在少贱,必异待之。援有筹策,世祖曰:“伏波论兵,常与吾合。”

初,援交址还书戒其兄子严、敦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如论议人长短是非,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欲汝曹不忘之尔。龙伯高敦厚周慎〔一〕,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重之爱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急,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之。效龙伯高之正不就,犹为谨敕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二〕。效杜季良而不成,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就反类狗者也。迄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之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季良名保,为越骑司马。保怨家上书言保“所在惑众,伏波将军万里还书以戒孤兄子,今在京师,与梁松、窦固等交”。上召责松,松叩头流血。乃召问援,因取所与严、敦书,即日免保官。时龙伯高为山都长,擢为零陵太守。

〔一〕伯高,龙述之字。

〔二〕李贤曰:“鹜,鸭也。”胡三省曰:“毛晃曰:舒凫,俗谓之鸭,可畜而不能高飞曰鸭,野生而高飞者曰鹜。”

秋九月,地震。诏南阳郡勿输今年田租,南阳系囚减死罪一等。

是岁匈奴国中乱,诸将皆言可击者。上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愿得五千骑,足以立功!”上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遂不出师。

匈奴之族由来尚矣,其在殷、周,则有山戎、猃狁之难。逮于秦、汉,而有匈奴,强弱之势,中国征之事详矣。王莽时欲分匈奴,匈奴大怒,纵兵犯塞,伤杀吏民。莽乃盛兵以击匈奴,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也。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征之,尽境而还,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武帝选将练兵,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疲耗,匈奴亦困,而天下弊。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也。”莽不从,匈奴遂叛,北边大扰。世祖之初,方忧中国,未遑外事也。初匈奴右日逐王比,单于知牙斯之长子也〔一〕。自呼韩邪单于死后,更令兄弟相传。知牙斯死,传弟臧咸〔二〕;臧咸死,传弟舆。舆立,欲传其子,然其弟知牙师以次当为单于者也〔三〕。比曰〔四〕:“以兄弟言之,知牙师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也。”舆疑之。舆死,子焉鞮立〔五〕;鞮死,弟汉奴立〔六〕。比遂失次怨恨。而匈奴国中旱、蝗连年,草木皆尽,人畜死者过半。比乃遣人奉匈奴图诣西河,求和亲,尽〔收〕(牧)南边诸部呼衍、日逐等叛匈奴〔七〕。匈奴遣万余骑击比,不胜,呼衍、日逐等共立比为呼韩邪单于。孝宣时,其大父呼韩邪归汉得成,故袭其号,于是有南、北单于〔八〕。

〔一〕汉书匈奴传作“囊知牙斯”。

〔二〕汉书匈奴传作“咸”。

〔三〕“师以”原误作“帅川”,据范书改。

〔四〕“比曰”原误作“皆”。

〔五〕范书南匈奴传作“乌达鞮侯”。

〔六〕范书南匈奴传作“蒲奴”。

〔七〕收、牧形近而讹,范书作“敛”。

〔八〕正式立南单于,东观记、范书均作建武二十四年,袁纪恐别有所据。

◎二十三年(丁未、四七)

春正月,南郡蛮夷反,武威将军刘尚击破之,置江夏郡。

三月,南单于遣使称藩,愿修旧约。天子议于公卿,咸以为蛮夷猾夏,情伪难知,不可许。大司农耿国以为〔一〕:“今天下初定,尤宜受之。令东抚乌桓,北拒匈奴,边陲永息干戈之役,万世之策也。”上善而从之。使中郎将段柳使匈奴〔二〕,于是单于拜伏受诏,遣弟左贤王将兵击北单于,连破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里。单于既称臣,入居塞内,上书遣子贡献。汉赐单于冠带、衣裳、黄龟金玺、什物各有数。单于乃分部诸帅,以鄣北边。北单于惶恐,愿还所略汉人,数遣使诣武威,求使者。皇太子以为南单于新立,今若遣使,恐阻南单于意,故但报其书,不遣使者。

〔一〕东观记、续汉书均曰:国为大司农,晓边事,能论议,数上便宜事,天子器之。然皆不详任期。而范书耿国传曰国建武二十七年代冯勤为大司农,时任五官中郎将,且此事系建武二十四年。

〔二〕范书南匈奴传作“段郴”。

冬十二月,武〔陵五〕溪蛮夷反〔一〕,遣刘尚击之〔二〕,尚军没。

〔一〕据东观记、范书补。李贤曰:“郦元注水经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悉是蛮夷所居,故谓五溪蛮。”

〔二〕东观记马援传作“武威将军刘禹”,当误。

骠骑大将军杜茂、鬲侯朱佑、祝阿侯陈俊薨。

朱佑贵儒学,论议常依古法。为将帅受降,追奔逐北,以破敌为功,不问斩首多少。军吏以不得卤掠,故或有怨者,徙封鬲侯,食邑七千余户,自陈功薄而赏大,愿受南阳五百户足矣。上不许。初,上学长安,尝过佑。佑方讲,留上,须讲竟乃共燕语。及上幸佑第,语及平生,上曰:“主人得无舍我讲乎?”

◎二十四年(戊申、四八)

春正月乙亥,大赦天下。

大司空杜林薨,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林字伯山,右扶风茂陵人。父业以文章显〔一〕。林少有俊才,好学问,沈深好古,家既多书,又外家张竦父子善文章,林从竦受书,渐渍内外,为当世通儒〔二〕。王莽败,盗贼并起,林与弟成,俱至河西。隗嚣闻林名,故深敬待之,以为治书。后以病去。嚣欲超用之,遂称痼疾。嚣心恨林,曰:“杜伯山天子所不能臣,诸侯所不能友〔三〕,盖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也。今且从师友之位,以从其志焉。”林虽困乏,终为不屈。林尝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独宝爱之,每遭困阨,自以不能济于众也,犹握抱此经,独叹息曰:“古文之学将绝于此邪?”至建武初,弟成死,故林持丧东归。嚣既遣林,后悔,令刺客杨贤于陇遮刺林。贤见林自推车,载弟丧,叹曰:“当今之世,谁能行义者?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亡去。

〔一〕范书“业”作“邺”。李贤曰:“邺字子夏,祖父皆至郡守。邺少孤,其母张敞女也。邺从敞子吉学,得其家书。”

〔二〕李贤曰:“竦即吉之子也,博学文雅过于敞,见前书。”惠栋曰:“书断云:林尤工古文,过于邺也,故世言小学由杜公。”又李贤注引风俗通曰:“儒者,区也,言其区别古今,居则翫圣哲之词,动则行典籍之道,稽先王之制,立当时之事,此通儒也。若能纳而不能出,能言而不能行,讲诵而已,无能往来,此俗儒也。”

〔三〕典出礼记儒行。

上闻林已还,乃征林,拜侍御史。引见问经书、故旧及西州事,上甚悦,赐车马衣被。岁余,迁司〔徒〕(马)〔司〕直〔一〕。百僚知林以名德用,甚敬惮之。林既至京师,与英俊集会,咸敬林之博雅洽闻。河南郑兴、东海卫宏等皆长于古学,从刘歆受左氏春秋,定三统历,及见林,皆推服焉。济南徐兆始事卫宏〔二〕,后皆更受林。以前所得一卷古文尚书示宏曰:“林危阨西州时,常以为此道将绝也。何意东海卫宏、济南徐生复得之邪?是道不坠于地矣。

〔一〕范书杜林传作“代王良为大司徒司直”,东观记亦然。王鸣盛十七史商榷曰:“袁宏后汉纪第八卷作“迁司马直”,脱去下“司”字,固属显然,而司徒之作司马,亦传写之误无疑。王良传亦作“大司徒司直”。盖司直乃司徒掾属,见司马彪百官志,司马无之。”王说是,故据以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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