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彪论:“自上皇以来,封泰山者,至周七十二代。易姓则改封者,著一代之始,明不相袭也。继世之王巡狩,则有修封以祭而已。自秦始皇、孝武帝封泰山,本因好仙,信方士之言,及造石检印封之事也。天道质诚,约而不费,故牲用犊,器用陶匏,殆将无事於检封之间,而乐难攻之石也。夏少康、周宣由废复兴,不闻改封。光武欲因孝武故封,而梁松固争,以为必改乃当天意。既封之後,未有能福,而松卒被诛死。虽罪由身作,盖亦诬神之咎也。且帝王所以能大著於後者,实在其德加於人,不闻其在封矣。
崔灵恩曰:“自周以前,封者皆封土为坛,至秦皇、汉武,始用石检。”
袁宏曰:“夫揖让受终,必有至德於天下;征伐革命,则有大功於万物。是故王者初基,有封禅之事,盖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夫东方者,万物之所始;山岳者,灵气之宅。故求之物本,必於其始;取其所通,必於所宅。崇其坛场,则谓之封;明其代兴,则谓之禅。然则封禅者,王者开务之大礼也。德不周洽,不得辄议斯事;功不弘济,不得仿佛斯礼。旷代一有,其道至高。自黄帝、尧、舜至於三代,各一得封禅,未有中修其礼者也。虽继体之君,时有功德,此盖率复旧业,增修其前政,不得仰齐造国,同符改物者也。夫神道真一,其用不烦;天地易简,其礼尚质。故藉用白茅,贵其诚素;器用陶匏,取其易从。然则封禅之礼简易可也。若夫石函、玉牒,非天地之性也。”
致堂胡氏曰:“纬书原本於《五经》而失之者也,而尤紊於鬼神之理,幽明之故。夫鬼神之理,幽明之故,非知道者不能识。断国论者,诚能一决以圣人之经,经所不载,虽有纬书、谶记,屏而不用,则庶乎其不谬於理矣。登封之事,原本於柴燔而失之者也。《诗》、《书》纪巡狩而柴者,《记》所谓祭天也;‘至于岱宗,陟其高山’云者,《记》所谓因名山也。有山则因以为高,无则於郊而坛,其义类一也。又有大事而告於上帝者,武王克商,始有天下,故柴望而告也。舍此则渎矣。《记》以飨帝於郊与升中於天为二事,则传者之失也。然则七十二君之编录,《诗》、《书》、《礼》典,略不经见。审有是事,乃天下国家之盛举,尧、舜、禹、汤、文、武、成、康、昭、宣,皆身致太平,安得阙而不讲?故前世论登封者,莫善於许懋,惜乎世祖之臣,智不及此,陷其君於过举而不得闻也。且世祖享国,至是已三十年,四陲无虞,中土宁谧,其心浸满,是以告功皇天,明示得意,而不自知其多失也。不法唐、虞、三代,而法始皇、武帝,一失也。按谶文‘九世当封禅’,则孝成之世,今乃自缀於元帝,而削去成、哀、平三君,二失也。玉检秘文,人不得见,是必祈求永年,三失也。前年拒群臣之请,谓‘百姓怨气满腹,吾欺天乎’,岂有治天下三十年,民怨未除,才後两岁,即已欢洽,此四失也。敕戒郡县,有上寿称美者,必髡令屯田,诏墨未乾,乃自令梁松等讨论故事,此五失也。奉高后配地祇,未几,黜降庙主,归於寝园,此六失也。即位改元,终身不可改,而又改之,此七失也。凡此七者,人君举动之大节,而疵病如此,惜乎光武勇智出伦而学问不足也。光武年及耳顺,方建中元,则意在久生,不言而自见矣。其视向者对宗族乞复之言,寿陵迭兴之诏,即已大异。蒯彻所谓人心无常,讵不然哉?”
魏明帝时,中护军蒋济请封禅,帝虽拒济议,而实使高堂隆草封禅仪,以天下未一,不欲便行大礼。会高堂隆卒,不行。
晋武帝平吴,太康九年,卫瓘议封禅,帝曰:“此盛德之事,非所议也。”瓘等又奏,至於再三,诏报绝之。
宋文帝在位长久,有意封禅,诏学士山谦之草其仪注。属魏师南逼,其意乃息。
孝武大明元年,太宰、江夏王义恭表三请,帝以文轨未一,不从。
梁武帝天监中,有请封会稽、禅国山者,帝会诸儒草封禅仪,欲行之。著作佐郎许懋建议曰:“舜柴岱宗,是为巡狩,而郑引《孝经钩命决》云:‘封於泰山,考绩燔燎;禅於梁父,刻石纪号。’此纬书之曲说。七十二君,燧人之前,世质民淳,安得泥金检玉?结绳而治,安得镌文告成?妄亦甚矣!若圣主,不须封禅;若凡主,不应封禅。秦始皇尝封泰山,孙皓尝封国山,皆由主好名於上,而臣阿旨於下,非盛德之事,不可为法也。”上嘉纳之,因推演懋议,称制旨以答,请者由是遂止。
致堂胡氏曰:“封禅之事,汉唐之君往往行之,曾无一人建议明白如许懋者,贤哉懋乎,其学可谓正矣!汉唐以来,纬书行而经学弛,重以郑元博闻寡要,不知折衷於圣人,而惟纬书之信。世无稽古大儒,稽古言以袪群惑,遂使有天下者,於无事时肆其侈心,千乘万骑,巡狩侈费,登山琢石,夸大功德,或有秘祝,以祈不死,取笑当代,贻讥後来。彼梁武之资,未必如汉光武之英也,一闻懋言,遂遏欲行之意,推广其义,以答请者,则贤於光武远矣。使其举措每如此,则金瓯之业,何缺坏之有!”
北齐有巡狩之礼并登封之仪,竟不行。
隋文帝开皇九年,平陈,朝野皆请封禅,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今後言及封禅,宜即禁绝。”
十四年,晋王广帅百官抗表固请封禅,帝令牛弘等创定仪注。既成,帝视之曰:“兹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但当东巡,因致祭泰山耳。”
唐太宗贞观初,群臣并请封禅,惟魏徵以为不可。太宗曰:“朕欲卿极言之。岂功不高邪?德不厚邪?夷狄不慕义邪?嘉瑞不至邪?年榖不登邪?何谓而不可!”对曰:“陛下功则高矣,而民未怀惠;德虽厚矣,而泽未滂流;诸夏虽安矣,未足以供事;远夷慕义矣,无以供其求;符瑞虽臻,罻罗犹密;积岁丰稔,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为未可。臣未能远比,且借喻於人。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且愈,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曰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除去疾苦,虽巳父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窃有疑。且陛下东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走。今伊洛已东,暨於海岱,藿莽巨浸,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岂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竭财以赏,未厌远人之望;加年给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变,庸夫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之恳言,亦有舆人之诵。”太宗不能夺,於是乃止焉。
六年,文武官以初平突厥,盛德被於海内,又年榖屡登,表封泰山。太宗谓侍臣曰:“朕每见众议,以封禅为盛事,频奏劝朕行之。如朕木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阙封禅之礼,亦可比德於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内侵,纵修封禅之仪,亦何异桀纣?昔秦始皇为暴虐之主,汉文为有德之君,以此而言,无假封禅。且《礼》云‘扫地而祭’,以表至诚,何必远登高山,封三尺土也?”侍中王珪对曰:“陛下发德音,明封禅本末,非臣愚短之所能及。”秘书监魏徵又进曰:“隋末大乱,黎民遇陛下,始有生望。养之则至仁,劳之则未可。升中之礼,须千乘万骑,供帐之费,动役数州,户口萧条,何以能给?”太宗虽纳徵言,而藩臣犹抗表劝请,乃命秘书少监颜师古、谏议大夫朱子奢等集当时名儒博士杂议,不能决。於是左仆射房元龄、特进魏徵、中书令杨师道博采众议奏上之,其议曰:“为坛於泰山下,祀昊天上帝。坛之广十二丈,高丈二尺。玉牒长一尺三寸,广、厚五寸;玉检如之,厚减三寸。其印齿如玺,缠以金绳五周。玉策四,皆长一尺三寸,广寸五分,厚五分,每寸皆五简,联以金。昊天上帝配以太祖,皇地祇配以高祖。已祀而归格於庙,盛以金匮。匮高六尺,广足以容之,制如表函,缠以金绳,封以金泥,印以受命之玺。而玉牒藏於山上,以方石三枚为再累,缠以金绳,封以石泥,印以受命之玺。其山上之圆坛,土以五色,高九尺,广五丈,四面为一阶。天子升自南阶,而封玉牒。已封,而加以土,筑为封,高一丈二尺,广二丈。其禅社首亦如之。其石检封以受命玺,而玉检别制玺,方一寸二分,文如受命玺。以石距非经,不用。又为告至坛,方八十一尺,高三尺,四出陛,以燔柴告至,望秩群神。”遂著於礼,其他降禅、朝觐皆不著。至十五年,将东幸,行至洛阳,而彗星见,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