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中,御史李祥、舒仲成尝奉敕理木植税课之弊,王汝玉预焉。汝玉,上监国时所爱者,令旨命李祥等削其名勿奏,二人力言不可,万一上有闻,得罪反重。既迕意,遂已犯者後皆苟免。及上嗣位,尚书蹇义因奏仲成他事。上曰:“是尝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税课者乎?”(“是尝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税课者乎”,“者”字原无,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对曰:“然。”曰:“李祥安在?”对曰:“丁母忧去矣。”时仲成已陞湖广宪副,即命都察院捕治仲成。臣士奇闻之,进疏曰:“向来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以来,皆已宥之。今又遣理前事,即诏书不信。汉景帝为太子时,召卫绾,称病不赴,即位进用绾,前史韪之。”上览之,喜,即有旨罢治仲成,而降敕奖谕臣,且赐米及钞币。又面谕之曰:“有卿尽心如此,朕复何忧。”

玺书附:“敕少傅杨士奇览:卿所奏导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为唐虞之君,爱惜俊良,共成王化,此实金玉之言,诚为忠良股肱之臣也。朕朝夕所虑,恐卿等以朕尊居宸极,畏有谴责,不肯进言。今览奏,朕甚欣喜,足慰於衷。但望卿始终如一,知无不言,以副朕委托之意,共成王道之美。朕深感卿,特赉卿白米十石、彩币二表里、实钞二千贯,(“特赉卿白米十石丝币二表里实钞二千贯”,“白米”原作“曰米”;“二表里”的“二”原作“上”,“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补。)实彰眷待,非应故事。卿其领之,以慰朕怀。故敕。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洪熙元年二月朔旦”,“旦”字原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臣士奇武英门独对。上问近日外间事,对曰:“觉告讦之风复萌,且动辄加人诽谤,祸及身家。请谕法司禁止。”上曰:“不特此,如自宫一事,朕所甚恶,尤须严禁。”对曰:“此当用玺书行之。”上曰:“尔更思二三事运行。”盖圣心惓惓於仁政,无时忘也。

赵王既之国,郑村坝多护卫耕地,(“郑村坝多护卫耕地”,“郑村坝”原作“郑材坝”,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上命太监左角择二顷膏腴者赐臣士奇,盖前已赐蹇义二顷矣。至是臣闻命恳辞。上曰:“汝於朕表里一诚,未尝媕娿首鼠,吾资益良多,此所以心恒不忘。汝前辞禄,今又辞田,何执之固也?”对曰:“臣起自寒微,遭逢圣明,今踰越涯分万万,岂当尚不知止足?幸陛下大恩,不使之满溢,庶几少延残喘,服事陛下三二年,获归全山林,皆陛下之赐。”上曰:“汝勿忧终身,吾送汝入土,身後事皆勿忧。”对曰:“圣仁在上,臣复何忧。”遂允臣辞田。明日,上谕蹇义曰:“士奇真廉能,使仕者皆如此,世岂有赃吏乎!”

四月初,有进言太平之政者,上召蹇义、夏原吉、杨荣及臣士奇,以其章示之。已而,曰:“今朝无阙政,生民皆安。”蹇三人意皆云“然”,惟士奇以为尚未。义等对曰:“臣等观上即位以来,诏书敕旨无非仁政,百姓无科敛之扰、徭役之繁,可谓治世。”臣士奇对曰:“臣观陛下之恩泽已覃被天下,但流徙尚未归,疮痍尚未复,远近犹有艰食之人,须更得二三年休息,庶几人皆得所。”上笑曰:“吾意非为此也,朕与诸卿相与出自诚心,去年各与“绳愆纠谬”图书,切望匡辅。惟士奇曾封五章,已皆从所言。末一章言周王求药事,不曾从,後亦悔之。蹇三人皆无一言,岂朝政果皆无阙,(“岂朝政果皆无阙”,“皆”原作“能”,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生民果皆安乎?”三人皆叩首,有惭色。既退,复召蹇义还,谕曰:“尔与士奇,吾监国旧辅,原吉贤良,皆吾所倚任,各与图书,自吾本心。士奇恳言待人宜均,亦望与荣、幼孜。既与之後,往往闻荣有怨诽语。”义对曰:“荣之不足於义者,为官品在臣等之次,其他诽语,臣实未闻。左右之谗,惟陛下慎察。纵其或有,亦望容之,久当自定。”上曰:“吾亦不信此语,但偶然及之,以明吾所任者尔三人耳。(“以明吾所任者尔三人耳”,“三人”原作“二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事有未当,皆须直言,勿有疑讳。”盖上之求言恳切如此。

上自临御以来,大理少卿弋谦数言事,上颇厌其繁琐。尚书吕震、吴中、都御史刘观、侍郎吴廷用等交奏其卖直沽名,遂召臣士奇等至榻前,语以谦之逾分。臣士奇对曰:“谦不谙大体有之,(“谦不谙大体有之”,“谙”原作“识”,据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然其心感陛下超擢之恩,欲图报效。古人有言:“主圣则臣直。”惟陛下容之,不然进言者将惧矣。”上虽不罪谦,然临朝之际,数形於词气。又数日,上御奉天门,臣士奇独奏事,因进曰:“陛下颁诏求言,言不当者不罪。弋谦不晓事,激圣怒,数日朝臣皆悚,反相与以言为戒。今远近朝觐之臣皆集阙下,目见而口传,将谦之名愈彰,而朝廷受不容直言之谤。”上惕然曰:“此事固是朕不能容,如吕震等迎合以益吾过。自今吾不复言谦。”遂免谦朝参,令专坐司视事。自是一月余,朝臣言事者少。上特召臣士奇谕曰:“尔料事不虚。自免弋谦朝,言者不至,岂果无事可言?”对曰:“臣下孰不欲进言纳忠?惟在上宽容以来之。”上曰:“朕非怒谦言事,但其言亦有矫激过实者。尔可谕众人以朕之实心。”对曰:“此非臣言所能使之信,必得玺书亲谕之,乃见圣德之实。”遂令臣就榻前书敕引过,命弋谦如旧朝参,令百官言事毋以谦为戒。因谕臣士奇曰:“朕有过不难於改,虽一时不能容,然终知悔。尔知朕心,无吝於言也。”未几,有言中官谢安四川伐木虐民者,於是召弋谦谕曰:“尔本清鲠之臣,朕今取清鲠用尔。”遂陞谦副都御史,赐钞千缗,驰驿诣四川罢伐木之役,并纠察安等。

洪熙元年四月,有旨:“邹济、徐善述、王汝玉皆赠官、赐谥,宜建祠於墓,四时赐祭。”臣士奇言於上曰:“礼贵得中,朝廷惟宗庙以四时享,社稷、孔子皆春秋二祀。济等虽有旧劳,不得过社稷、孔子而与宗庙等。”上曰:“吾过矣,过矣。诚念其旧劳不能忘,故率尔下令而不觉其过,今赖尔正此失。”对曰:“先儒有言:“周公之功固大,皆臣子之分所当为。”何况济等。”上曰:“然。”遽召礼部改春秋祭。盖上未尝有固,必心徙义迁善,速於转圜云。

上自少侍太祖皇帝,明於星象。臣士奇侍监国时,间以教臣,曰:“宋、元儒者多晓习,不可忽也。”元年四月中,尚书蹇义、夏原吉、杨荣及臣士奇奏事奉天门毕,上问:“夜来星变曾见否?”皆对曰:“未见。”上曰:蹇三人虽见不能知,士奇当知之。”对曰:“臣愚,亦不能知。”(“对曰臣愚”,“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上曰:“天之命矣。”叹息而起。又明日,早朝罢,召蹇义、臣士奇至奉天门,谕曰:“监国二十年为馋慝所构,心之艰危吾三人共之。赖皇考仁明,得遂保全。”言已泫然。义、士奇亦流涕。臣士奇对曰:“今已脱险即夷,皆先帝之赐,陛下之诚之效,更不烦圣明多虑。”上曰:“即吾去世後,谁复知吾三人同心一诚。”遂出二敕、二印赐两人。臣士奇得“杨贞一”印,敕曰云云。皆拜受而退。盖踰月宫车宴驾矣,呜呼,哀哉!

玺书附:“敕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往者,国家肇建两京,政务方殷,朕膺监国之命,卿以翰林亲臣兼职春坊,留侍左右,赞助庶务,敷答章奏。筹画之际,适中为难,朕恒以为虑,尚赖卿一二臣僚同心合德,徇国忘身,屡历艰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来,嘉谋嘉猷入告于内,期予于治,以惠黎元,正国无贰,简在朕心。兹以己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兹以己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枚”原作“敕”,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用藏于家,传之後世,惟卿子孙由是知卿克致显荣不易,惟艰思保守之。惟朕之子孙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尔子孙,与国咸休,永世无斁。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又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尚克交修,以成明良之誉。故敕。勤民之玺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九字原在下文按语後,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皇上悯恤民穷,召大学士杨士奇等,令草诏免税粮之半及罢官买。左右言:“地方千余里,其间未必尽无收,亦宜分别,庶不滥恩。”上曰:“恤民宁过于厚?为天下主,宁与民寸寸计较耶?”

按:仁庙履极未久,而所行无非仁民之政。且从善转圜,改过不吝,规摹宏远,事事可为後世法。求之前代,商高宗、周成康匹休,汉文帝、宋仁宗未足多也。惜乎享国太浅,民之无禄,痛哉!

元年五月,礼部引郡县岁贡生入奏,请如例翰林出题考试。上召士奇至奉天门,谕之曰:“监生之不可用,皆由翰林不严试所致,此弊已数十年,非一朝夕之故,今不可复循旧弊,必严试之。即其中皆下,惟得一人亦可;(“惟得一人亦可”,“得”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即皆无可取,亦不妨,但须得实才。”上又言:“科举弊亦须革。”臣士奇对曰:“科举须兼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学问远不逮南人。”对曰:“自古国家兼用南北士,长才大器多出北方,南人有文多浮。”上曰:“然将如何试之?”对曰:“试卷例缄其姓名,请今後於外书“南北”二字,(“请今後於外书南北二字”,“於”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如一科取百人,南取六十,北取四十,则南北人才皆入用矣。”上曰:“北士得进,则北方学者亦感发兴起。往年只缘北士无进用者,故怠惰成风。汝言良是,往与蹇义、夏原吉及礼部计议各处额数以闻。”议定未上,会宫车宴驾。宣宗皇帝嗣位,遂奏淮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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