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拉朋特:什么?有些公文要签字。

安德烈:你惹得我厌烦了。

费拉朋特:(把公文交给他)刚才省税务局的看门人说……他说今年冬天彼得堡好象冷到零下二百度了。

安德烈:现在是可憎的,可是我一想到未来,那却多么好啊!我的心里变得那么轻松,那么畅快;远处闪着亮光,我看见了自由,看见我和我的孩子们摆脱了闲散,摆脱了克瓦斯,摆脱了加白菜的鹅肉,摆脱了饭后的午觉,摆脱了卑鄙的寄生生活……

费拉朋特:好象有两千个人冻死了。他说老百姓都吓坏了。也不知道这是在彼得堡还是在莫斯科,我记不清了。

安德烈:(突然生出温柔的感情)我亲爱的姐妹们,我的好姐妹啊!(含泪)玛霞,我的姐姐……

娜达霞:(在窗子里)谁在那儿大声说话?是你吗,安德留沙?你会把索福琪卡吵醒的。II_ne_faut_pas_faire_du_bruit,la_Sophie_est_dormee_deja.Vous_etes_un_ours〈不纯正的法语:别吵,索菲睡着了。你这蠢货。〉。(生气)要是你想讲话,你就把小车和孩子交给另外什么人。费拉朋特。你把老爷的小车接过来!

费拉朋特:是。(接过小车)

安德烈:(发窘)我说得很轻。

娜达霞:(在窗子后边爱抚她的男孩)包比克!淘气的包比克!坏包比克!

安德烈:(浏览公文)行,我看一看这些公文,该签字的就签字,然后你再送回自治局去……(读着公文走进正房;费拉朋特把摇篮车推到花园深处去)

娜达霞:(在窗子后边)包比克,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啊?宝贝儿,宝贝儿!那么这个人是谁?这是奥丽雅姑姑;你说:你好啊,奥丽雅!

[两个流浪的乐师,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拉着小提琴,弹着竖琴;韦尔希宁、奥尔迦和安菲萨上,沉默地听了一忽儿;伊莉娜走来。]

奥尔迦:我们的花园象是公共的通道,大家走路和坐车都穿过这儿。奶妈,你给这些奏乐的几个钱吧!……

安菲萨:(给乐师钱)你们走吧,求上帝保佑你们,亲爱的!

[乐师们鞠躬,下。]

这是些受苦的人。要是吃得饱,他们是不会出来奏乐的。

[对伊莉娜]你好,阿莉沙!嘿,嘿,姑娘,瞧我过得多好!瞧我过得多好啊!我的亲人,我在中学里住公家的房子,跟奥留希卡住在一块儿,这是上帝给我的老年安排下的。我这个罪人一辈子也没有这么生活过……那房子挺大,是公家的,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还有一张床。样样东西都是公家的。我半夜里醒过来,心里想:啊,主呀,圣母,再也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韦尔希宁:(看怀表)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奥尔迦·谢尔盖耶芙娜。我得走了。

[停顿。]

我祝您一切都好,一切都好……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在哪儿?

伊莉娜:她在花园里……我去找她。

韦尔希宁:劳驾。我急着要走。

安菲萨:我也去找她。(喊叫)玛宪卡,喂!(同伊莉娜一起走到花园深处)喂,喂!

韦尔希宁:一切事情都有个了结。现在我们也要分别了。(看怀表)市政府给我们饯了行,我们喝了香槟酒,市长发表了演说;我吃着,听着,可是我的心在这儿,在你们这儿……(环顾花园)我跟你们相处惯了。

奥尔迦: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韦尔希宁:大概不会。

[停顿。]

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还要在这儿住两个月左右;劳驾,要是出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需要的话……

奥尔迦:对,对,当然。您放心吧。

[停顿。]

到明天,城里就会一个军人也没有了,一切都会变成回忆,对我们来说,当然,就要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了……

[停顿。]

什么事情都不是按我们的意愿发生的。我不想做校长,可还是做了。可见莫斯科是去不成了。

韦尔希宁:哦……我为一切向您道谢……要是我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请您原谅我……我说过很多的话,多极了,这也请您原谅;您不要记住我的坏处。

奥尔迦:(擦眼泪)怎么玛霞还没来……

韦尔希宁:在这告别的时候还有什么话要对您说呢?谈论点什么呢?……(笑)生活是艰苦的。我们之中许多人觉得生活十分空虚,没有希望,可是,必须承认,它还是在变得越来越明朗和轻松,看来,它变得十分光明的时代已经不远了。(看怀表)我该走了,该走了!以前人类忙于打仗,用行军、袭击、胜利来填满他们的全部生活,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过时了,于是留下了暂时无法填补的空白;人类正在热烈地寻求这种可以用来填补空白的东西,当然,总会找到的。啊,只希望快一点找到才好!

[停顿。]

您知道,要是有了劳动热情再加上教育,或者有了教育再加上劳动热情,那就好了。(看怀表)不过,我得走了……

奥尔迦:喏,她来了。

[玛霞上。]

韦尔希宁:我是来告别的……

[奥尔迦稍稍走开一点,免得防碍他们告别。]

玛霞:(看着他的脸)别了……

[长吻。]

奥尔迦:行了,行了……

[玛霞痛苦失声。]

韦尔希宁:你要给我写信……别忘了我!放开我……我得走了……奥尔迦·谢尔盖耶芙娜,您扶住她,我已经……到时候了……要迟到了……(极为感动,吻奥尔迦的双手,然后再一次拥抱玛霞,匆匆下)

奥尔迦:得了,玛霞!算了,亲爱的……

[库雷京上。]

库雷京:(发窘)没关系,让她哭一忽儿,随她去……我的好玛霞,我的善良的玛霞……你是我的妻子,不管怎样,我是幸福的……我不抱怨,我一句话也不责备你……奥尔迦可以作见证……我们会再照老样子生活下去,我不会讲你一句,连隐隐约约也不会提到……

玛霞:(忍住哭)在海湾那边有一棵绿橡树,在那橡树上挂着一根金锁链……在那橡树上挂着一根金锁链……我发疯了……在海湾那边……有一棵绿橡树……

奥尔迦:你安静一下,玛霞……安静一下……给她点水喝。

玛霞:我不再哭了……

库雷京:她已经不哭了……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传来沉闷的、遥远的一声枪响。]

玛霞:在海湾那边有一棵绿橡树,在那橡树上挂着一根金锁链……绿猫……绿橡树……我的脑子乱了……(喝水)我的生活失败了……现在我什么也不需要了……我马上就会安静下来……没关系……什么叫做“在海湾那边”?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记住这句话?我的思路乱了。

[伊莉娜上。]

奥尔迦:你安静一下,玛霞。对,这才是聪明人……我们到房间里去。

玛霞:(生气)我不到那儿去。(痛哭,可是立刻止住)我不到屋里去,我再也不去了……

伊莉娜:我们在一起坐会儿吧,哪怕不说话也是好的。要知道明天我就走了……

[停顿。]

库雷京:喏,昨天我从一个三年级男学生那儿拿过来这个唇髭和胡子……(戴上唇髭和胡子)这样就象那个德语教师了……(笑)不是吗?这些孩子真滑稽。

玛霞:这实在象你们的德国人了。

奥尔迦:(笑)是啊。

[玛霞哭。]

伊莉娜:得啦,玛霞!

库雷京:很象……

[娜达霞上。]

娜达霞:(对女仆)怎么?让普罗托波波夫,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在索福琪卡旁边坐会儿,包比克呢,叫安德烈·谢尔盖伊奇推着车去溜一溜。为孩子们操多大的心啊……(对伊莉娜)伊莉娜,你明天就走了,真遗憾。你再住一个星期吧。(看见库雷京,尖叫一声;库雷京笑,摘下唇髭和胡子)去您的吧,把我吓坏了!(对伊莉娜)我跟你处熟了,我跟你分手,你以为我心里会好受吗?我要吩咐安德烈带着他的小提琴搬到你的房间里去,让他在那儿吱吱嘎嘎地拉他的琴好了!我们就让索福琪卡搬到他的房间里去。这个可爱的乖孩子!多好的小姑娘!今天她用那样的眼神瞧着我,叫了一声“妈妈”!

库雷京:挺好的孩子,这话不错。

娜达霞:这么说,明天就剩下我一个人待在这儿了。(叹气)我要吩咐他们首先把这条林荫道两旁的云杉砍掉,然后,喏,把这棵槭树也砍掉……每到傍晚它那么难看……(对伊莉娜)亲爱的,这条腰带你束着完全不相称……这不美观……应当换一条浅颜色的。在这儿我还要吩咐他们到处都栽上花,花,那就会香喷喷了……(厉声)为什么这儿的长凳上丢着一把叉子?(向正房走去,对女仆)我问你,为什么这儿的长凳上丢着一把叉子?(喊叫)闭上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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