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旬巴赫:大家要求我组织一个音乐会救济灾民。
伊莉娜:哦,有谁参加呢?……
土旬巴赫:要是愿意的话,倒是可以组织的。依我看来,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钢琴弹得好极了。
库雷京:她弹得好极了!
伊莉娜:她已经忘啦。她有三年没弹钢琴了,……要不,就是四年。
土旬巴赫:这个城里简直没有人懂得音乐,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我呢,我懂,我凭人格向你们担保,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弹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有才气。
库雷京:您说得对,男爵。我很爱她,玛霞。她真好。
土旬巴赫:一个人钢琴弹得那么出色,同时又意识到谁也听不懂,谁也听不懂!
库雷京:(叹气)是啊……不过,她参加音乐会合适吗?
[停顿。]
反正我心里没数,诸位先生。说不定这样也挺好。应当承认,我们的校长是个好人,简直好得很,聪明极了,不过呢,他有那么一些看法……当然,这件事跟他不相干,不过要是你们愿意的话,那我也不妨找他谈一谈。
[切布狄金拿起一个瓷钟,细看。]
韦尔希宁:在火场上我弄得一身脏,简直不象人样了。
[停顿。]
昨天我偶尔听说,我们的队伍好象要调到很远的地方去。有人说到波兰,有人说到赤塔。
土旬巴赫:我也听说了。有什么办法呢?那样一来,这个城就要变得空荡荡了。
伊莉娜:我们也要走了!
切布狄金:(钟从手中掉下来,摔碎)打得粉碎了!
[停顿;大家都不高兴,发窘。]
库雷京:(拾碎片)打碎这么贵重的东西,唉,伊凡·罗曼内奇,伊凡·罗曼内奇呀!您的操行连零分也够不上!
伊莉娜:这是我去世的母亲的钟。
切布狄金:也许吧……母亲留下的就算母亲留下的吧。也许我没摔碎,只是觉得摔碎罢了。也许我们只是觉得我们存在,而实际上并不存在。我什么也不知道,人人都是什么也不知道。(站在门口)你们看什么?娜达霞跟普罗托波波夫搞上恋爱了,可是你们看不出来……你们坐在这儿,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娜达霞跟普罗托波波夫搞上恋爱了……(唱)“您可愿意收下这颗枣……”(下)
韦尔希宁:是啊……(笑)实际上,这一切多么奇怪啊!
[停顿。]
刚起火的时候,我赶紧跑回家去;我走近一看,我们的房子好好的,没出事,没有危险,可是我那两个小女儿站在门口,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她们的母亲不在,人们忙忙乱乱,马和狗东奔西跑,两个小女儿的脸上流露出惊慌、恐惧、恳求和我说不出的那么一种神情;我看见了这两张脸,我的心就缩紧了。我暗想:我的上帝啊,这两个小姑娘在漫长的一生中还得经历多少辛酸呀!我拉住她们,跑着,老是想着这一点:她们在这个世界上还得经历多少辛酸呀!
[警钟声;停顿。]
我到了这儿,原来那个做母亲的也在这儿,她正在喊叫,生气。
[玛霞拿着枕头上,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刚才我的两个小女儿只穿着贴身衣服站在门口,当时街上让火光照得通红,声音嘈杂得可怕,我就觉得这象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敌人突然冲进来,放火呀……不过,实际上,眼前的情形和过去有着多么大的差别!再过不多的时间,大约二三百年吧,人们也会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又可怕又可笑,所有现在的一切都会显得畸形、沉重、很不舒服,十分古怪了。啊,这是肯定的,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生活啊!(笑)对不起,我又大发空论了。请允许我继续说下去吧,我非常想高谈阔论,诸位,此刻我的心境就是这样。
[停顿。]
现在仿佛所有的人都睡着了。那么,我要说: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啊!你们只要想象一下……喏,象你们这样的人目前在这个城里只有三个,可是在以后几代人中间就会多起来,而且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合乎你们的愿望,大家都会象你们这样生活,然后你们也会衰老,比你们更好的人就会诞生……(笑)今天我的心情有点特别。我非常想生活下去……(唱)“老老少少都受爱情的摆布,热情的迸发良好而有益……”(笑)
玛霞:特拉姆-达姆-达姆……
韦尔希宁:达姆-达姆……
玛霞:特拉-拉-拉?
韦尔希宁:特拉-达-达。(笑)
[费多契克上。]
费多契克:(跳舞)烧光了,烧光了!烧得一干二净!
[笑。]
伊莉娜: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东西完全烧光了吗?
费多契克:(笑)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吉他烧掉了,相片也烧掉了,我的一切信件也都烧掉了……我本来想送给您一个笔记本,也烧掉了。
[索列内依上。]
伊莉娜:不,劳驾,您走吧,瓦西里·瓦西里奇。待在这儿是不行的。
索列内依:可是为什么男爵行,我就不行?
韦尔希宁:真的,也该走了。火怎么样了?
索列内依:听说正在灭下去。不,我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男爵行,我就不行?(取出一小瓶香水,往身上洒)
韦尔希宁:特拉姆-达姆-达姆?
玛霞:特拉姆-达姆。
韦尔希宁:(笑,对索列内依)我们到大厅里去吧。
索列内依:好,那我们就记下这笔帐。这个想法本来可以再讲清楚些,不过我怕惹恼了那些鹅……(瞧着土旬巴赫)啧,啧,啧……(同韦尔希宁和费多契克一起下)
伊莉娜:这个索列内依尽自抽烟,抽得满屋子都是烟……(惊讶地)男爵睡着了吧!男爵!男爵!
土旬巴赫:(醒来)哎呀,我累了……砖厂。……这不是我说梦话,而是实情,我不久就要到砖厂去,开始工作了……这事已经谈过了。(对伊莉娜,温柔地)您这样苍白,美丽,迷人……我觉得您的苍白象亮光那样照亮了黑暗……您悲哀,您对生活不满意……啊,您跟我一块儿去,一块儿去工作吧!
玛霞:尼古拉·尔沃维奇,您出去吧。
土旬巴赫:(笑)您在这儿吗?我没看见。(吻伊莉娜的手)再见,我走了……现在我瞧着您,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在您过命名日那天,您朝气蓬勃,欢欢喜喜,讲起劳动的快乐……那时侯我仿佛看到一种多么幸福的生活呀!它在哪儿呢?(吻她的手)您眼睛里有泪水。您去睡吧,天已经亮了……早晨开始了……但愿能容许我为您献出我的生命就好了!
玛霞:尼古拉·尔沃维奇,您走吧!说真的,您这是怎么了……
土旬巴赫:我走……(下)
玛霞:(躺下)你睡着啦,费多尔?
库雷京:啊?
玛霞:该回家去了。
库雷京:我亲爱的玛霞,我宝贵的玛霞……
伊莉娜:她累了。让她休息一下吧,费佳。
库雷京:我马上就走……我的好妻子,我的贤惠的妻子……我爱你,我的唯一的……
玛霞:(生气)Amo,amas,amat,amamus,amatis,amant.〈拉丁语:我爱,你爱,他爱,我们爱,你们爱,他们爱〉。
库雷京:(笑)是啊,说真的,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跟你结婚七年了,可是好象昨天才举行婚礼似的。这是实话。是啊,说真的,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满意,我满意,我满意!
玛霞:腻烦,腻烦,腻烦……(起来,坐着说话)喏,有一件事怎么也不肯离开我的脑子……简直可气。这件事象钉子似的在我的脑子里,我不能不说。我要说的是关于安德烈的事……他把这所房子抵押给银行了,所有的钱都让他的妻子拿走了,可是这所房子不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属于我们四个人的啊!假如他是个正派人,他就应该知道这一点。
库雷京:何苦啊,玛霞!这对你有什么用?安德留沙欠了一身的债,那就求上帝保佑他吧。
玛霞:不管怎样这总是可气的。(躺下)
库雷京:我和你并不穷。我工作,我在中学里教课,又教家馆……我是个正直的人。朴实……正如常言所说,Omnia_mea_mecum_porto〈拉丁语:我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边〉。
玛霞:我什么也不要,可是这种不公道的做法使我愤慨。
[停顿。]
你走吧,费多尔。
库雷京:(吻她)你累了,休息半个钟头吧,我在那儿坐一忽儿,等着。你睡吧……(走)我满意,我满意,我满意。(下)
伊莉娜:确实,我们的安德烈变得多么庸俗,他在这个女人身边变得多么沉闷而衰老啊!从前他准备去做教授,可是昨天他夸口说他到底当上地方自治局的委员了。他是地方自治局的委员,而普罗托波波夫是主席……全城都在议论,讪笑,只有他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刚才大家都跑去救火,可是他却坐在自己房里,不理不睬。他一个劲儿拉小提琴。(烦躁)唉,可怕,可怕,可怕呀!(哭)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