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迦和伊莉娜的房间。左边和右边是床,围着屏风。深夜两点多钟。后台敲着警钟,报火警,起火已经很久了。这所房子里的人显然还没有睡觉。玛霞躺在一张长沙发上,没脱衣服,她象平时一样穿一件黑色连衣裙。奥尔迦和安菲萨上。]

安菲萨:眼下她们坐在楼底下……我说:“你们上楼去吧,”我说,“不要紧,可以的。”她们哭着说:“我们不知道爸爸在哪儿,”她们说,“求上帝保佑别烧死才好。”看她们说的!院子里也有些人……也没穿衣服。

奥尔迦:(从柜子里取衣服)把这件灰色的拿去……还有这一件……这件短上衣也拿去……这条裙子你也拿去,亲爱的奶妈……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上帝!显然,基尔萨诺夫巷全烧光了……这一件拿去……这一件也拿去……(把衣服丢在她的怀里)韦尔希宁一家吓坏了,可怜的人啊……他们的房子差点烧掉。让他们在我们这儿过夜吧……不能让他们回家去……可怜的费多契克的家全烧光了,什么也没剩下……

安菲萨:应该把费拉朋特叫来才是,奥留希卡,我拿不了这么多……

奥尔迦:(拉铃)叫不应……(对门外)不管谁在外头,到这儿来!

[从敞开的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扇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窗子;可以听见消防队经过这所房子。]

这多么可怕!多么叫人心烦!

[费拉朋特上。]

把这些东西拿到下面去……楼底下站着柯洛契林家的小姐们……把衣服交给她们。这一件也交给她们……

费拉朋特:是。一八一二年莫斯科也着过火。主啊,我的上帝!法国人大吃一惊。

奥尔迦:走吧,去吧。

费拉朋特:是。(下)

奥尔迦:好奶妈,亲爱的,把一切东西都给他们吧,我们什么也不要,都给他们吧,好奶妈……我累了,两条腿都站不住了……不能让韦尔希宁一家人回家去……那两个小姑娘睡在客厅里,让亚历山大·伊格纳契奇到楼下男爵的房间里去……让费多契克也到男爵那儿去,要不然,就叫他睡在我们的大厅里……大夫好象故意捣乱似的,偏偏要醉了酒,那就不能让人到他的房间去。让韦尔希宁的妻子也到客厅里去。

安菲萨:(疲乏)奥留希卡,亲爱的,别把我赶出去!别把我赶出去!

奥尔迦:你在说糊涂话了,奶妈。谁也没有赶你出去。

安菲萨:(把头枕在她的胸上)我的亲人,我的心爱的,我在尽力,我在干活……可我体力差了,大家就会说:你走吧!可是叫我到哪儿去呢?到哪儿去呢?我八十岁了。快八十二了……

奥尔迦:你坐一忽儿,亲爱的奶妈……你累了,可怜的人……(扶她坐下)你歇一下吧,我的好人。你的脸色那么苍白!

[娜达霞上。]

娜达霞:人家在说,要赶快组织一个赈济灾民的协会才是。可不是,这倒是个好主意。一般说来应当帮助穷人,这是有钱的人的责任。包比克和索福琪卡都睡着了,倒好象根本没出什么事似的。我们家里有那么多的人,不管走到哪儿,到处都遇上人,房子里都挤满了。如今城里正在闹流行性感冒,我生怕孩子们受到传染。

奥尔迦:(没听她讲话)在这个房间里看不见火灾,这儿安安静静的……

娜达霞:是啊……我大概披头散发吧。(照镜子)人家说我发胖了……不对!一点儿也没胖!玛霞睡了,她累了,可怜的人……(对安菲萨,冷酷地)当我的面子不准坐着!站起来!走开!

[安菲萨下;停顿。]

为什么你还留着这个老太婆,我不明白!

奥尔迦:(愕然)对不起,我也不明白……

娜达霞:她用不着待在这儿。她是乡下人,应当住在村子里……简直给惯坏了!我喜欢家里有个规矩!家里不应当有多余的人。(抚摩她的脸颊)你,可怜的人啊,累了!我们的女校长累了!等我的索福琪卡长大,进了中学,我就会怕你了。

奥尔迦:我不会做校长。

娜达霞:人家会选你的,奥列琪卡。这是事所必然的。

奥尔迦:那我会拒绝。我不成……我干不了……(喝水)你刚才那么粗暴地对待奶妈……对不起,我受不了……我的眼前都发黑了……

娜达霞:(激动)对不起,奥丽雅,对不起……我没打算伤你的心。

[玛霞站起来,拿起枕头,气冲冲地下。]

奥尔迦:你要明白,亲爱的……也许我们受的教育有些特别,总之,这种事我受不了。这种态度使我有一种压抑感,我难受……我简直灰心丧气!

娜达霞:对不起,对不起……(吻她)

奥尔迦:不管什么样的,哪怕是很小的粗鲁举动,或者是一句不礼貌的话,都使我激动……

娜达霞:我常常说一些不必要的话,这是实在的,不过你会同意,我亲爱的,她可以住到村子里去。

奥尔迦:她在我们这儿干了三十年了。

娜达霞:可是现在她不能干活了!要就是我不明白,要就是你不愿意了解我的意思。她不能劳动,只能睡觉或是坐着了。

奥尔迦:那就让她坐着好了。

娜达霞:(惊讶)怎么能让她坐着呢?要知道她是仆人啊。(含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奥丽雅。我们有照料孩子的佣人,有奶妈,我们有侍女,有厨娘……那我们何必还要这个老太婆?何必呢?

[后台发出敲警钟的声音。]

奥尔迦:这一夜我老了十岁。

娜达霞:我们得讲明白,奥丽雅。你在中学里,我在家里;你教书,我管家。要是我讲到仆人的事,那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叫那个老贼,老家伙,明天就离开这儿……(顿脚)这个巫婆!我不容许人家气我!不容许!(清醒过来)说真的,要是你不搬到楼下,我们就会老是吵架。这真可怕。

[库雷京上。]

库雷京:玛霞在哪儿?现在该回家了。据说火正在灭下去。(伸懒腰)只烧掉一个街区,本来有风,起初大家以为全城都会烧光。(坐下)我累了。奥列琪卡,我亲爱的……我常常想:要是没有玛霞,我就会跟你结婚,奥列琪卡。你太好了。……我累坏啦。(倾听)

奥尔迦:怎么啦?

库雷京:好象故意捣乱似的,大夫发了酒瘾,喝得烂醉。好象故意捣乱!(站起来)他好象到这儿来了……听见了吗?是的,到这儿来了……(笑)说真的,这个人呐……我要躲起来……(走到柜子那边去,站在墙角上)这个捣蛋鬼。

奥尔迦:他有两年没喝了,现在呢,突然大喝了一通……(同娜达霞一块儿走到房间的深处)

[切布狄金上;他走路并不摇晃,就象清醒的人一样,他在这个房里走着,又停下来,朝四下望了望,接着,走到洗脸盆那儿洗手。]

切布狄金:(阴沉地)叫他们都见鬼去吧……见鬼去吧……他们以为我是医生,什么病都能治,我呢,简直什么也不懂,以前我学来的知识全忘光了,什么也不记得,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奥尔迦和娜达霞趁他没察觉,下。]

见鬼去吧。上星期三我在扎绥普给一个女人看病,她死了,她的死要由我负责。是的……二十五年前我倒还多少懂得点医道,如今可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一点也不记得了。也许我甚至不是人,而只是装成我有手,有腿,有脑袋;也许我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觉得我正在走路,吃饭,睡觉罢了。(哭)啊,要是不存在倒也好了!(止住哭,阴郁地)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前天大家在俱乐部里谈天;他们讲起莎士比亚、伏尔泰……我没读过那些人的作品,压根儿没读过,可是我的脸上装出来好象我读过的样子。别人呢,也象我一样。庸俗!下流!星期三死掉的那个女人我记得……全记得,我心里别扭,不好受,难过……于是我就出去喝酒了……

[伊莉娜、韦尔希宁、土旬巴赫上;土旬巴赫不穿军装,穿一身时髦的新衣服。]

伊莉娜:我们在这里坐会儿。这里没有人来。

韦尔希宁:要是没有那些兵士,全城都烧光了。他们是好样儿的!(满意得搓手)金子般的人!嘿,真是些好汉!

库雷京:(走到他们跟前)几点钟了,诸位先生?

土旬巴赫:三点多。天亮了。

伊莉娜:大家坐在大厅里,谁也没走。你们那位索列内依也坐在那儿……(对切布狄金)您,大夫,该去睡了。

切布狄金:没什么……谢谢。(理胡子)

库雷京:(笑)你醉了,伊凡·罗曼内奇!(拍拍他的肩膀)好样儿的!古人说得好:In_vino_veritas〈拉丁语:酒中见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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