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霞:我不去。

库雷京:(伤心)亲爱的玛霞,为什么?

玛霞:以后再谈……(生气)好吧,我去,不过别纠缠,劳驾……(走开)

库雷京:其次,我们要在校长家里消磨一个傍晚。这个人尽管身体有病,可是力求首先做一个社会活动家。他是个社会贤达。他是个出色的人物。昨天开完校务会议以后,他对我说,“我累了,费多尔·伊里奇!我累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看自己的怀表)你们的钟快七分。是啊,他说,“我累了!”

[后台响起拉小提琴的声音。]

奥尔迦:诸位先生,请吧,吃午饭了!大馅饼端来了!

库雷京:啊,我亲爱的奥尔迦,我亲爱的!昨天我从早晨工作到晚上十一点,累了,今天我觉得挺幸福。(向大厅的饭桌那边走去)我亲爱的……

切布狄金:(把报纸放在衣袋里,理胡子)馅饼吗?好得很!

玛霞:(对切布狄金,严厉地)不过您要注意,今天可别喝酒。听见了吗?喝酒对您有害。

切布狄金:哎!这是过去的事了。有两年没有发过酒病了。(不耐烦)嗬,亲爱的,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玛霞:那也还是不准喝。不准喝。(生气,然而压底声音不让她的丈夫听见)见鬼,又要在校长家里烦闷无聊地过一个傍晚!

土旬巴赫:要是我处在您的地位,我就不去……很简单。

切布狄金:您别去了,我的宝贝。

玛霞:是啊,别去……这种该诅咒的、不能忍受的生活……(走进大厅)

切布狄金:(跟着她走去)算了,算了!

索列内依:(向大厅走去)啧,啧,啧……

土旬巴赫:够了,瓦西里·瓦西里奇,算了!

索列内依:啧,啧,啧……

库雷京:(快活)为您的健康干杯,上校!我是教员,在这儿,在这个家里,我是自己人,是玛霞的丈夫……她善良,很善良……

韦尔希宁:喏,我喝下这杯深颜色的酒……(喝酒)为你们的健康干杯!(对奥尔迦)在你们这儿我真痛快!……

[客厅里只留下伊莉娜和土旬巴赫。]

伊莉娜:玛霞今天心绪不好。她在十八岁那年出嫁,觉得她的丈夫是个最聪明的人。可是现在不对了。他极善良,然而不是个最聪明的人。

奥尔迦:(不耐烦)安德烈,你倒是来啊!

安德烈:(在后台)马上就来。(上,往饭桌那边走去)

土旬巴赫:您在想什么?

伊莉娜:没想什么。我不喜欢您那位索列内依,我怕他。他总是说些蠢话。

土旬巴赫:他是个奇怪的人。我又可怜他,又生他的气,不过多半还是可怜他。我觉得他不合群……我跟他两个人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总是很聪明,很亲切,可是一到人多的地方他就成了一个粗鲁、好斗的人。您别走,叫他们在桌子边坐着好了。让我待在您的身边吧。您在想些什么?

[停顿。]

您二十岁,我还没满三十。我们的前头还有多少个年月呀,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一串日子里,我将始终爱着您……

伊莉娜:尼古拉·尔沃维奇,您不要跟我谈爱情。

土旬巴赫:(不听她说话)我热烈地渴望生活、斗争、劳动,而这种渴望在我的心里跟我对您的爱融合在一起,伊莉娜,仿佛谁特意安排好了一样,您真美,我觉得生活也同样这么美!您在想什么?

伊莉娜:您说生活美。对,可是说不定它只是看上去如此罢了!对我们三个姐妹来说,生活还说不上美,它象杂草那样压制我们……我流眼泪了。这不需要……(很快地擦干眼泪,微笑)必须工作,工作。我们闷闷不乐,我们那么阴沉地看待生活,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劳动。我们是在轻视劳动的人们当中出生的……

[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上;她穿着一件粉红色连衣裙,系一根绿色腰带。]

娜达霞:大家已经在那儿坐下来吃午饭了。……我来迟了……(看一眼镜子,整理自己的装束)我的头发梳得好象还好看……(看见伊莉娜)亲爱的伊莉娜·谢尔盖耶芙娜,我祝贺您!(热烈而久久地吻她)你们有许多客人,我,说真的,怪不好意思的……您好,男爵!

奥尔迦:(走进客厅)咦,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在这儿。您好,我亲爱的!

[互吻。]

娜达霞:祝过命名日的姑娘好。你们这儿有这么多的人,我心慌得要命……

奥尔迦:得了吧,我们这儿都是自家人。(低声,惊讶)您系一根绿色腰带!亲爱的,这可不好!

娜达霞:莫非这有什么不吉利吗?

奥尔迦:不是的,只是不相配……有点怪……

娜达霞:(带哭音)是吗?不过这不是绿色的,是暗色的。(跟着奥尔迦走进大厅)

[大家在大厅里坐下来吃午饭,客厅里没人。]

库雷京:我祝你有个好新郎,伊莉娜。你也该出嫁了。

切布狄金: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我祝你也有个新郎。

库雷京: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已经有了。

玛霞:(用叉子敲盘子)我喝一小杯葡萄酒!嘿,生活真美好,我豁出去了!

库雷京:你的这种举动连三分也得不到。

韦尔希宁:这酒倒可口。这是拿什么泡的?

索列内依:拿蟑螂泡的。

伊莉娜:(带哭音)哎!哎!多么惹人恶心!

奥尔迦:晚饭有烤火鸡和苹果甜馅饼。谢天谢地,今天我一整天在家,傍晚也在家……诸位先生,傍晚来吧……

韦尔希宁:请您允许我傍晚也来!

伊莉娜:欢迎。

娜达霞:他们是不讲客气的。

切布狄金:大自然是专门为了爱情才把我们生到人世来的。(笑)

安德烈:(生气)算了,诸位!你们还没闹够!

[费多契克和罗代拿着一只大花篮上。]

费多契克:可真是,他们已经在吃午饭了。

罗代:(大声,发音不清)他们吃午饭了吗?是的,他们已经在吃午饭了……

费多契克:等一忽儿!(照相)一!再等一忽儿……(又照一张相)二!现在好啦!

[他们提着花篮,走进大厅,大家闹哄哄地欢迎他们。]

罗代:(大声)我道贺,祝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今天天气真好,美极了。今天我跟一些中学生玩了一个早晨。我在中学里教体操……

费多契克:您可以动一下,伊莉娜·谢尔盖耶芙娜,可以动一下!(照相)您今天引人注目。(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陀螺)这是个陀螺,顺便送给您……这声音好听极了……

伊莉娜:真可爱!

玛霞:海湾那边有一棵绿橡树,这橡树上挂一条金锁链……这橡树上挂一条金锁链……(含泪)咦,为什么我总是说这话?这几句诗从一清早起就缠住我不放……

库雷京:席上坐着十三个人!

罗代:(大声)诸位,难道你们讲迷信吗?

[笑。]

库雷京:如果席上坐着十三个人,那就是说,在座的当中有一对情人。莫非是您吗,伊凡·罗曼诺维奇,恐怕是吧……

[笑。]

切布狄金:我是个老罪人了,不过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为什么心慌意乱,我就简直不懂了。

[大声哄笑;娜达霞从大厅里跑进客厅,安德烈跟着她跑去。]

安德烈:得了,您别理他们!别忙……你等一等,我求求您……

娜达霞:我害臊……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可是他们净拿我开玩笑。刚才我离开饭桌是失礼的,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用手蒙住脸)

安德烈:我亲爱的,我请求您,央告您,您别激动。我向您担保,他们是开玩笑,他们是出于好心。我亲爱的,我的好人,他们都是好心的、热诚的人,喜欢我,也喜欢您。您到窗子这边来,这儿他们看不见我们……(环顾四周)

娜达霞:我不习惯交际……

安德烈:啊,青春呀,神奇而美丽的青春!我亲爱的,我的好人,您别这么激动!……您相信我,相信我吧……我这么畅快,我的心充满爱情,喜悦……啊,他们看不见我们!看不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爱上您,从什么时候起爱上的,啊,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亲爱的,好人,纯洁的人,您就做我的妻子吧!我爱您,我爱您……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任何人……

[接吻。]

[两个军官上,看见这接吻的一对人,惊愕地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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